■ 刘文玉
少时在山村泥泞里打滚,幸得几缕寒窗月色照亮,伴我在低矮瓦房里苦读。那时大伯在镇江林场工作,回乡探亲,怜我面黄肌瘦,骑自行车载着我去镇江见见世面,在一家常去的面馆请我吃锅盖面。
吃惯母亲操持的粗茶淡饭,平生第一次尝到镇江锅盖面,大伯特地给我添了小半勺恒顺香醋。美味像一颗流星砸到我年少懵懂的心田里,使我第一次与“镇江三怪”产生激烈碰撞。
大伯笑问:“好吃伐?”
我朝大伯腼腆一笑,埋头吃得酣畅。
初冬清晨,滚烫锅盖面与开胃香醋给我的味觉来了记混合双打,直到喝掉最后一滴面汤,我还沉浸在一种世界晕眩的新鲜感中。
“以后来镇江读书,大伯礼拜天带你来吃。这家是老字号,街坊邻居吃了几十年啦!”
我应了声好,跟大伯有了口头约定。
高中毕业我无缘大学,在社会上求职,机缘巧合下去乡村学校教书,辜负大伯期许,心中颇为惭愧。过年时,我拿到微薄薪水,在家摆了宴席招待大伯,大伯带来林业公司发的年货——一袋镇江水晶肴肉。
再次承了大伯的情分,我和家人们推杯换盏,夹一块水晶肴肉,细细品尝,悠悠回味。又是第一次品味“镇江三怪”里肴肉特有的细腻与丰润,这次少了年幼时初涉人世的震撼,多了浸染在世俗生活中顾盼往来的慧悟。
中年成家立业之后,单位多次组织去北京游览,尝过烤鸭和涮羊肉,亦是初初觉得惊艳,随后去了上海和浙江,在上海亲戚家尝过家常版荠菜团子、蛋饺、白煮肉和油炸糖糕,在浙江小饭馆尝过五芳斋粽子和海鲜炒年糕……每一座地理坐标都对应着不同的饮食文化,每一座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里都涌动着食物与人情交相辉映的滚烫气息。
中年逢到劫数,去了上海疗养,住在上海交大病房里,术后家人每天去附近街巷里替我买清淡饭食,偶尔一次机会吃到开在外乡的锅盖面。家人早就熟悉我的口味,选了水晶肴肉浇头,添半勺子恒顺香醋。
乡愁像是跨越山海对记忆深处的遥相呼应,“镇江三怪”便是我记忆深处最惹眼的乡土美食招牌,辗转南北,从童年渡向成人,唯独经历过,震撼过,思考过,领悟过,“三怪”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灵魂”。
少时听雨歌楼上,壮年听雨客舟中,而今僧庐听雨鬓已星星。
与“三怪”结缘,宛如旧时听雨,少时沉溺难忘,壮年百味唏嘘,而今却更喜欢漫步在小镇新修的柏油马路上,不问归期,不慕前尘,只等着坐在熙熙攘攘烟火里,来一碗锅盖面,咬一口肴肉,添点儿香醋。这样宛然而至的邂逅,本就是有滋有味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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