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圆娟
周末亲戚过生日,在饭馆聚餐,席间服务员端上一盆炒青菜薹,浓绿素朴的青菜薹是主色调,绿的缝隙里夹杂着几片辅助调味的淡白咸肉,闻起来清香扑鼻。重油重味的大鱼大肉吃腻了,夹一筷子炒青菜薹,入口细软又滑润,像喝一口清澈的山泉水,舌尖上泛起一丝回甘。
原本浓油赤酱、热辣滚烫的一桌宴席,瞬间被淡而温润的青菜薹包裹,像是褪下沉重负荷,褪去繁琐,食客们的味觉变得轻盈起来。
小时候我家屋后有一片菜园,规模不大,爷爷很喜欢从犄角旮旯里偷一些空间出来,用锄头细细翻一遍泥土,将碎砖石头挑拣出去,然后从镇上供销社买一些青菜种子,撒在犁好的菜地里。
我们这儿的青菜品种叫苏州青,一般在秋冬季节播种,叶片肥厚墨绿,霜打之后的青菜更甜。别的蔬菜都选择了温暖宜人的春天或者气象蓬勃的酷暑,再不济,在秋高气爽季节里爬个藤结个瓜,也是相当舒展的姿态。
从白露为霜的瑟瑟寒秋过渡到凛冽寒冬,青菜登上季节的舞台。每到午饭时间,爷爷铲掉覆在菜园上的霜雪,用剪刀剪下几朵刚刚抽出来的青菜薹,在土灶上素油猛炒,加几片咸肉添些油水。搭配一碗米饭,爷爷吃得满脸享受。
小时候我不太理解爷爷为什么甘于清贫,一碗最家常的炒青菜薹仿佛也能被他吃出饕餮盛宴的滋味。等我读中学时,爷爷生病去世,屋后小菜园被爸爸继承,自己种菜可以节省开支,在南方乡村,这是很多家庭账本上重要项目。
爸爸也喜欢亲手栽种苏州青,一家人都盼望着霜冻,等我们裹上棉衣,打开后窗,院子里陈旧的黄瓜架和光秃秃的柿子树被寒霜侵压,明明快到冬藏时节,清甜可口的青菜薹却在万物枯寂的菜园里、在农家餐桌上备受瞩目。
生活条件改善,爸爸常常在午饭时炖肉烧鱼,一家子都是肉食主义,干饭达人。满桌佳肴之中,炒青菜薹看起来偏于寡淡。大吃大喝满足口腹之欲之后,味觉渐渐疲劳,心情趋于烦腻,这时候爸爸会劝我们弄一些青菜薹爽爽口,解解腻,一顿丰盛午膳如此落下帷幕。
爸爸到了退休年龄,在老家休养,屋后菜园子交付到我手上。我素来不喜欢跟泥土打交道,只是科技与狠活的食品生态与话题度越炒越热的健康危机促使年轻人开始返回田园牧歌。
趁着休假,我在爸爸提示下犁田翻地,撒下苏州青种子。在村里延续多年的生活习性,到我这一代,依然充满鲜活生命力。家家户户门前屋后都种着苏州青,从泥壤里到餐桌上,全靠一双手的勤劳和智慧。
我第一次收获青菜薹,是在倒春寒时,大棚蔬菜早就成为菜市场吆喝的主流,只是家人们更依赖自家菜园。我将炒青菜薹摆上餐桌,搭配米饭是经典吃法,爸爸说有点甜,是霜打之后的回甘。
三餐一宿,衣食无忧,和父母住在一起,我时常能捕捉到时光在彼此身上雕琢的痕迹。有一次我在菜园里摘菜,爸爸端着保温杯在不远处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脑海中骤然间浮出三代人那些浮光掠影的画面,仿佛还在昨日,一回头却是青丝白发,人生几度秋凉。唯独这一碗炒青菜薹,能穿过幽幽往事,穿过聚散离合的流转光阴,始终维系着一种朴实无华而又历久弥新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