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用堂前更种花

核心提示: 已是耳顺之年,正逢暖冬时节,在乡下庭院里品茗,白云悠悠倒映在温热茶汤里,宛然而游,富态的灰喜鹊在常绿乔木上蹦蹦跳跳,为退休之后农家生活平添几分葳蕤与烟火。

■ 刘文玉

已是耳顺之年,正逢暖冬时节,在乡下庭院里品茗,白云悠悠倒映在温热茶汤里,宛然而游,富态的灰喜鹊在常绿乔木上蹦蹦跳跳,为退休之后农家生活平添几分葳蕤与烟火。

我坐在袅袅茶烟中观瞻,思绪在浮光掠影的四十年光阴里逶迤而来。

那时候青春极盛,酷爱读书,日子却是清贫拮据,每天在江南农村的泥泞里摸爬滚打,窗前却总是悬着一轮皎皎月光,照见古今,照见我内心。

在寒微的灯火中苦读数年,偶然间邂逅了白居易,邂逅了“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的千古名篇。何为教书育人,何为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何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读到这些诗,仿佛穿越千年漫漶的时光,游走于盛唐珠玑罗绮、繁华一梦的绿野堂中,我折服于达者为师的先贤之谈,钦慕于裴令公栽培学生、为后辈们继往开来的一生功绩。这首诗像一簇融融萤火,在苍茫黑夜中点亮一个懵懂少年于草莽中跋涉独行的迷惘与希冀。

当一个教书育人的师者,像一颗种子轻轻落在我心田里。

时值高中毕业,早早参加工作,忙于生计,奔波劳苦,只得碎银几两,偶然间收到附近小学堂招聘教师的消息,那天夜里,我打开青砖瓦房二楼的木头窗户,透过朦胧月色,能看到树丛里一点一点闪烁的萤火,突然又想起白乐天那首诗,冥冥之中,一种历史的引力牵引着我。

于是第二天我骑着吱嘎作响的自行车,赶赴宝山小学堂里一探究竟,高中学历在当时也算是农村里的知识分子,所以应聘很顺利。

宝山学堂是一栋二层楼房,环境简陋,门口操场上没有铺水泥,每天清晨升国旗,我和学生们站在黄泥地上敬礼,做操。每逢雨季,总是不可避免沾染一身泥水,活泼好动的学生们在体育课上跳皮绳做游戏,也是一个个玩成泥猴子。

那是朝气蓬勃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切都是往上走的,即便最初的农村教学条件相当艰苦,我们依然对未来怀揣着巨大的希望。课堂上,我认真备课,严谨教学,每次问答时间,不只是应付考试,更希望能从这群农村孩子身上挖掘到不一样的东西,比如对数学知识与生俱来的天赋,比如思考问题的灵活性,比如在考场上展现出来的非凡定力。古希腊学者普罗塔戈有句名言,头脑不是一个需要被填满的容器,而是一束需要被点燃的火把。如何在教学实践中发起头脑风暴,激发学生们的灵感与创造力是我课堂上一个重点。

在宝山小学堂,我当了班主任,除了日常教学,还要负责学生们的卫生、班级纪律和思想品德,班上往往会有几个调皮捣蛋的问题学生。那时候年轻气盛,脾气偶尔有些火爆,素质教育在全国范围内推广,不允许教师出现体罚或暴力行为,所以每次遇到气煞人也的棘手难题,我都会反复提醒自己,爱孩子是教育的使命,对症下药才能解决问题。

在那些年承袭的教育理念中,这个世界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学生,善待每一个与我有缘的小花朵,在人生最初的启蒙中,施以激励与关怀,这样来自农村地区的孩子们才有可能跳出农门,挣开束缚,用知识改变命运,飞向广袤蓝天。

九十年代到千禧年之后,我屡次工作调动,基本都是在附近农村学校任教,延续了读书的好习惯,在教育局指导下,我考到镇江师范专业的大专文凭,也顺利从一名代课教师转正,获得教师编制。

犹然记得那些年坐在家中温书备考,头顶电风扇忽忽转动,窗外绿荫里飞出聒噪的蝉鸣,每当满心疲乏,觉得书本知识枯燥无味时,就会想到学高为师的警句,想起走出校门那生存维艰的苦涩汗水在脸上流淌,一直烫到心底。时刻记着,我是农民的儿子,想要获得更好的生活就必须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于是我忍着酷暑的焦灼,忍着漫长岁月里那些幽暗与坎坷,一个劲儿扑在教育工作中,考文凭拿证书,在教书育人的同时也要不断提升自己,磨砺自己,造就自己。

从八十年代开始,我们江南农村这一带沐浴着改革开放的阳光雨露,待到春绿大地,我心中的种子终究扎根沃土,开出鲜艳的花儿。

2000年之后我调到胡桥镇小学,这里学生资源更为集中,学生们的家庭情况也更为复杂,不过学校几经翻修,教育部门拿出经费改善农村教学环境,我们第一次拥有了宽敞明亮的现代化教学楼,藏书万卷的图书室,花木扶疏的学校花坛,铺着水泥的升旗台和完备的体育设施,甚至还有一座提供优惠营养餐的学校食堂。

每天清晨在花园式的教学环境里,带领学生们升旗做操,放学后披星戴月给学生做家访,夜里有时候还要挑灯办公,那时候没有加班一说,也没有任何津贴,但是在这个教学岗位上,我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着,对学生负责,对自己的事业负责,用一颗赤忱的初心浇灌家乡大地,用满怀深情去催开一朵朵春天的鲜花。

所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曾经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并不能理解这首诗里蕴含的奉献精神,是在时代变迁的大背景中,是在春潮滚滚欣欣向荣的教育事业中,我用四十年的教书历程完成这首诗的注脚,这种经验获得是个人的,也是集体的,更是时代赋予的。

从宁镇山脉的宝山麓下到齐梁故里的萧梁河边,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凯洛夫教育思想到后来的陶行知教育理念,巍巍山岳,滔滔长河,见证我四十年来的成长、蜕变、成熟与落地生根,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我见识过许多人,经历过许多事,沧海横渡,崇山攀越,这四十年是“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真诚与执着,是“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的开阔与高瞻,更是“走下神坛,走到学生中间去,和学生打成一片,与学生平等相处”的洞见与包容。

四十年教书生涯,与共和国一同成长和展望,真正是世事更迭,岁月沧桑,恰逢盛世,在全新的教育风潮中,我们能汲取更丰盛的知识,能发展更通透的智性,能结交更广阔的人脉……桃李春风几度,山河真情永固,这是教师职业自古而今一脉传承的人文底蕴,也是老师们在新时代发展历程中抒发的动人诗篇。

某个暖融融的下午,当我坐在农家庭院里,品茗赏花,曾经击中我的那首诗,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仿佛带着我进入一种命运的告白,这颗命运的种子早就开花结果,在家乡这片教育的热土上长盛不衰。

责任编辑:周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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