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事

核心提示: 村子北头是一片竹林,中间有一棵高大的苦楝树。小时候不知道这树叫什么名,只知道满树的青果子可以用来打“枪”,就叫它“子弹树”。

■ 陈亚平

村子北头是一片竹林,中间有一棵高大的苦楝树。小时候不知道这树叫什么名,只知道满树的青果子可以用来打“枪”,就叫它“子弹树”。

“枪”是一根四五寸长的细竹子。用两粒青果分别堵在竹管两头,再用削尖的筷子顶着竹管一端用力推出,“叭”的一声,打在人手上、脸上生疼。真的很疼!但也不至于负伤破相,毕竟不是真枪实弹。

竹林里多的是这种碧绿的细竹子,大人们叫它燕竹。那种节下有白粉环的、粗壮的叫淡竹,这片竹林里很少见。燕竹到了春天在它的周围会长出细嫩的、尖尖的竹笋,是一道很美味的菜蔬;而淡竹则是篾匠师傅的“心头好”。竹林的主人是村上的五保户陈二婶。要是被她看到我们这群人嫌狗厌的顽童糟蹋竹子,不知有多心疼。

除了竹子、苦楝树,竹林的深处还长着几棵野桑树,紧挨林子边上是一排高大的杨树(大人们叫鬼拍手)。村上的人家,房前屋后有栽桃树、梨树的,看不到桑树和杨柳树。这是老家的风俗: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种“鬼拍手”。

大热天的午后,村上的小孩从河里戏水上来后像一群鸭子“呱呱”地飞奔进竹林,受了惊吓的“叫吱吱”(知了)“吱”的一声冲天飞远,惹得杨树叶哗啦啦地拍手大笑;晶亮欲滴的桑葚像小绒球似的把一群黄口小儿的嘴巴涂得乌紫......

老家的村庄叫陈家村。大约有三百户人家,是个大村。北边紧挨着长江不足十里地。自南而北的太平河穿村而过,把陈家村分成了河东、河西两个部落。传说这条河是太平天国的将领陈玉成开挖的,十来米宽的样子。太平河连着九曲河,九曲河又连着长江。所以,太平河的水是活水。一年四季,水色清柔,甜津可口。深秋时分,靠岸的荷叶已蜷缩枯萎,鼓胀的莲蓬藏起峥嵘隐匿在半水中;偶有斑斓的蜻蜓停歇在黄绿相间的茭白叶子上随风摇曳;轻轻拨开水草,稍浅的地方能看见水底黄褐色柔和的泥巴;两岸石驳的码头从早晨就忙开了:淘米洗菜的、洗锅刷碗的、挑水捣衣的……吵醒了一整条河。大人们似乎有永远忙不完的活;小孩肯定不会闲着,他们无师自通,自己动手制作的玩具极富创造性和想象力。

村子大了小孩子就多。一群小孩中必定有个把十岁出头的、精力旺盛的半大小子做首领。“扁头”就是我们河东这群小孩的首领。

这家伙比我们大几岁,鬼点子又多。他别出心裁地把两三根竹管用皮筋捆扎在一起,还给它起个名叫:“卡秋莎”火箭炮。再往每根竹管里填上四五粒“子弹”,这样,火力更猛,打得人更疼。

这天,他带领我们“河东帮”一帮孩子来到苦楝树下。只见他朝手心唾了两口,一个纵步三下两下就蹿到树顶。他专拣“子弹”多的树枝直接掰断扔树下,等我们口袋都装的凸鼓鼓的,他才刺溜一声滑到树下,看看我们口袋,又抬头看看树上,眼珠子骨碌一转,给“冬瓜”下了道命令:去牛圈弄几铲牛粪泼在树干上。这下好了,“河西帮”那帮家伙只能望树兴叹。

这么促狭的鬼主意只有他能想得出来。

冬天的太阳很快就落山了。当暮色笼罩上来时,四野归于寂静,水汽氤氲中,隐约可见远处村庄上空升起袅袅炊烟。在收工回来的大人们呼儿唤女的叫喊声里,我们才如梦初醒,慌了,懵了。竹篮里的猪草、羊草还盖不了篮底,咋办?老规矩,就近在人家自留地里逮到什么割什么,什么山芋藤呀,肥猪菜呀,青菜,苋菜,萝卜缨子一锅端,再把篮底下的草翻到上面勉强遮盖好。没办法,回家要交差。那个年代啊!

陈二婶到底还是找到“扁头”老爸告了状。“扁头”被他爸爸用皮带捆了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后来,我们的首领换成了“黑皮”。再后来……似水的流年模糊了童年许许多多的记忆。

这几年,陈家村一年一个样,我这个长年在外的游子已认不出她当初模样。家家户户都是两层楼房,几乎每家都有小汽车,宽阔的水泥路连接到每家门口。那个尘土飞扬、炊烟缭绕的村庄,那个在夏夜里蛙声一片、流莹闪烁的家乡已变得让我不敢认领。

路过“扁头”家门口,两间破瓦房不见了。在原来的屋基上新砌了三间两层楼房,我看到大门框上钉有一块“烈属之家”牌匾,我心有疑惑,走进去问了“扁头”爸爸才知道,“扁头”早在老山前线战场上就光荣牺牲了。他是在冲锋的路上替他的班长挡了子弹,死得很英勇。

看着堂屋墙上挂着的一身戎装、英气逼人的“扁头”相片,我脑海里浮现出他当年爬树摘“子弹”的身影。

院子的一角,有盆茶花树开满了红艳艳的花朵。我分明看到树枝的一旁挂着那把既陌生又熟悉的竹管枪。我抑制住想把它拿下来把玩一下的冲动。这应该是一个远去的儿子留给老人的唯一念想。就让它静静地挂在那儿别再打扰它了。我知道这把儿时的玩具竹管枪连着这对父子的灵魂!

“扁头”爸爸送我出门时反复不停地说着那句:我那次不应该那样打他……

“扁头”大名叫陈志新。

汽车缓缓开过太平河桥,眼前的太平河如同一位年迈的老人变得又窄又小。只是河水依然清澈,缓缓流淌,她紧紧依偎着村庄,守护着这方安宁。

坐在车上的堂哥告诉我说,这座通往河东河西的太平桥是“黑皮”出钱重修的,他现在做黄沙、水泥建材生意,做了大老板。

堂哥有六十五岁了吧,也许是上了岁数,一路上他几乎把村上发生的大事小情喋喋不休地都告诉了我:

陈二婶大前年去世了,村里人把她埋在她的竹林里;

“扁头”参军的那一天,村上所有人敲锣打鼓为他送行,陈二婶硬塞了六个煮熟的鸡蛋给他,把个“扁头”弄得一路抹泪离开村庄;

“冬瓜”在村上开了个小超市,每年清明节都去陈二婶坟上烧纸钱;

村东的那条老街早已不见踪影,小学校也被合并到镇上的另一所完小;原来粮食加工厂的身底下现在是一大片新厂房。

走走转转,我找不到一处儿时村庄的印记。

意外的是村子北面的那片竹林依旧还在。竹子长高长大了,凝翠般的墨绿似一幅浓得化不开的山水画。我想去看看那棵苦楝树是否还在,还想看看陈二婶的坟;然而这密不透风的茂林修竹容不得我亲近。

站在冬日的黄昏里,眼前又闪现出那个炊烟缭绕、暮霭笼罩的村庄,一片温暖!

责任编辑:吴淋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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