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锁海
每当端起一碗香气扑鼻的馄饨,就会想起小时候母亲用手工擀的皮做的馄饨。在记忆深处,它有着独特的味道。
那时代,馄饨可是件奢侈品,吃点馄饨绝对是件稀罕事,没有特别的亲友上门或特殊的日子,是望尘莫及的。首先,在那个年代,物资匮乏,生活还是很艰难的。馄饨属于“山珍海味”类的主食,一般人家无特殊情况下,是不可能“伺弄”这主食的。其次,由于那时馄饨制作过程全是手工,费时又费力,一般人家是没有闲工夫来制作馄饨的。但每年的9月1日晚饭是必有馄饨吃的,因为这是开学的第一天,有小孩上学的人家再艰难也要制作一点馄饨给上学的小孩吃,寓意在新学年中,孩子在学校的成绩就会稳定(馄饨的谐音)上升。
那天午饭后,趁生产队下午出工前的间隙,父母便分工匆匆地忙着准备晚饭的馄饨。父亲去准备馄饨馅,所谓馅就是茄子或韭菜,鸡蛋、肉类想都不敢去想,食用油也只是象征性地倒上一点点,能拌开就行。母亲则要把面粉用清水揉和好,柔软适中便放在盘中,用湿布盖上,自然发酵至生产队下晚工归来。这时,母亲便忙碌起来了,把发酵得差不多的面团放在八仙桌上,用擀面杖一下一下用力地压,反复多少次后,检查面团的柔筋差不多了,就开始擀了。擀面可是力气活,力度不够,面皮擀不均匀,厚薄不一,就会影响馄饨的味道和口感。母亲把面团压扁,再用擀面杖把面团卷起,反复用力前后滚动碾压,就像一台机器在不停地转动着。在母亲灵活有力的动作下,面团逐渐变薄了。不一会儿,面团不见了,只见一大片面皮,就像一张白纸铺在桌上,而我们兄妹几个围在桌子旁,也不停地用毛巾擦掉母亲脸上的汗珠。同时,闻到了面团散发出的淡淡清香,忍不住用力地嗅一嗅,不停地咽着口水。这时候,母亲就拿下擀面杖,来检查面皮厚薄的均匀度,如适中,就再用擀面杖把面皮卷起,一层一层地把面皮折叠起来,然后用菜刀把面皮切开,形成一张整齐划一的面片(俗称馄饨皮),这样就可拿着这些面皮片包馅了。母亲把一张面皮片铺在左手掌中,右手用筷子夹一点父亲准备好的茄子馅或韭菜馅放在面皮片的中间,再把面皮片一折,再一折,然后两头往中间弯曲接头,用拇指按压接头处(按压的力度要适中,用力过了,接头处就会形成疙瘩;用力小了,馄饨下锅一煮就会散了),使其粘住就行。这样一只玲珑美观的馄饨就形成了。我们兄妹几个也叽叽喳喳地围在母亲的四周,有模有样地学着母亲的样子,包起了馄饨。刚开始,十指不协调,一不小心就弄破面片。在母亲不厌其烦地指导和示范下,就慢慢地掌握了包馄饨的技巧了。馄饨包完了,父亲那边锅里的水也烧开了,母亲把一筛子馄饨小心翼翼地往烧开的水里倒,然后用勺子轻轻地在锅中搅一搅,推几下,盖上锅盖。稍后,锅中便沸腾了,母亲掀开锅盖,锅中一只只鲜嫩的馄饨在水中不停地跳跃,母亲赶紧关照父亲灭了火,同时打了一勺凉水倒在锅中,片刻后,馄饨便安静地漂浮在水中,清香浓郁,诱惑着我们的味蕾,心中那美滋滋的感觉好极了,迫不及待地去享受它的美味……
在我们津津有味大快朵颐地吃着馄饨时,母亲就借口去喂猪、喂羊等,待我们吃完才过来,吃一点剩下的,如没有了馄饨就随便找一点糊弄几口,便算一餐晚饭了。逐渐地,我们也知道家里粮食的金贵,结结巴巴地制作一点馄饨,是期盼我们在新学年吉利、稳定、向上。为了我们兄妹几个对馄饨能馋个够,母亲就借故离开。当我们明白这些后,每到这天,我们兄妹几个就不约而同地从自己碗里夹出几只馄饨,放在一起,留给母亲待会来吃。母亲看到后,欣慰地看着我们笑了笑,又给我们每人一只,看我们吃下,她才安心地吃完那点馄饨。每当这个时候,我们都呆呆地望着母亲,眼眶里是湿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滚下来。
盼着每年9月1日的到来, 又怕母亲这一天的辛劳且又吃不上馄饨,带着这种期盼和愧疚的心情,年复一年。到了我兄十八周岁那年的冬天(我记得是元旦前几天),冬雪又不期而遇,漫天的雪花在空中旋转,悠然飘落。远处的田野,近处的房屋,都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纱,静谧而美丽。在这难得的下雪天。父母冒雪去镇上买了点猪肉,回来一阵忙碌,破天荒地制作了猪肉馅馄饨,等到馄饨开锅时,那香甜直扑鼻孔,映入眼帘的是色泽鲜嫩的肉馅馄饨。窗外,雪花依旧飘落,此时,母亲盛上满满的一大碗馄饨,端给我兄:“来,多吃点,稳稳当当地到部队,好好干!”我们几个小弟小妹看着我兄含着眼泪,一口一口抽泣地吃着馄饨。那时,我兄感受的应该不是馄饨的香味,而是父母厚重的爱和深沉无声的嘱托,这馄饨更是母亲精心编织的情感密码,每一口都能含着无尽的关爱和深深的期盼。
如今,人们当馄饨已是家常便饭了,什么白菜猪肉馅、全肉馅、韭菜鸡蛋馅等,一点儿也不稀罕了。但在我记忆深处,母亲手工制作的馄饨,有那独特的味道,令我憧憬和陶醉,这味道或深或浅,或浓或淡,都融入心底,镌刻心间,成了我永恒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