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束叶芳
季节总是不紧不慢,又把我们带到了秋天。我甚至想过,如果时间有个门,我一定要紧紧地把住门框,坚决不让自己跨过去。这样,就可以永远赖在记忆里了吧。
一位初中时的女同学,约着黄昏后来崧云轩喝茶。来时她特地带了几样水果,和一包散称的五香瓜子。年少的岁月很经得起聊,不知不觉就从黄昏聊到了午夜,这种感觉像极了老白茶,曾经的翠绿清香,经过存放,用开水泡,甚至煮,更有一番滋味。送走女同学后,我一人坐着发了会呆,随手吃了几颗五香瓜子,这一吃,竟停不下来。一颗颗的,咸、鲜、且香,嗑出了许多记忆碎片。
味觉想必是有记忆的。记忆中和五香瓜子的关联,是大伯家的小店。那时除了日常打酱油、买蜡烛等必需品外,一般舍不得花上个五毛钱买一包可有可无的休闲食品。我却有一个办法,趁大伯和伯母都有事的时候积极帮他们看店,然后可以要求得到一个奖励,我每次只要一包五香瓜子。那五毛钱的东西,可以让小小的我开心很久。一颗颗的,咸、鲜、且香,嗑出来的瓜子壳,像是撒了一地的快乐。
味觉的记忆总是那么可靠真实,但对于空间的记忆,却有着极大的偏差。奶奶家的天井院子,小时候总觉得大而神秘,就连屋顶上的酱缸里都藏满了故事。每一块青石板下,也可能压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后来再去看,天井已是小得可怜,原来朝东那两扇厚厚的大门,也已是破旧不堪,真不知道那时我的脑子里那些神秘的想法是如何生出来的,却能突然地感觉出自己儿时的那种小鬼的小来。
小时候觉得院子大,也可能是因为里面住了好几户人家。我清楚记得其中有个人家的小姐姐,生性温良美好,闲时喜欢带着我玩,给我梳头发,有时还带着我去她朋友家。竟然也能听到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私房话,现在叫八卦或吃瓜。那时,在我眼里,这个小姐姐真的好美,甚至我都开始着急为什么不快点长到姐姐那么大,可以自己上班挣钱买花裙子和漂亮的头箍发卡。记忆也是选择性的,我却始终想不起,这个姐姐叫什么名字了。后来,我上学了,她也出了嫁,我就极少见到她了。
小时候觉得院子大,一定还跟爷爷有关。爷爷有好多儿子,也有好多孙子,我却是他第一个孙女,自然能享受些偏爱。爷爷是个慢性子,生活中的仪式感,就是把桌子搬到天井里,一个人慢慢咪上一壶酒。酒呢,一定要用铜壶温一下,仿佛真正重要的不是喝到酒,而是等待酒温好的这个过程。我当然是欢喜的,因为在等酒的时候,我可以闻到酒香,还能吃到几颗花生米,过年过节还有几片猪头肉,本来下酒菜就不多,仗着爷爷的宠,却也能解个馋。
住在爷爷家院子靠东大门的那个人家,男人是个医生,我叫他伯伯。每天下班后也喜欢坐在院子里喝酒,喝的是白酒,下酒菜好像永远都有一个咸鸭蛋。他吃咸鸭蛋,就像做手术一样,在咸鸭蛋上笃笃笃敲出一个小小的精致的洞,喝一口酒,用一根筷子从小洞里面伸进去,挖出点什么,然后慢慢伸到嘴里,吮半天,再咪一口酒,那颗咸鸭蛋,好像永远都吃不完的样子。以至于那时,我天真地以为,咸鸭蛋肯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我吃不到啊,只能远远看着,凭空想象着,可是,脑袋想疼了,也实在想不出来那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我当时竟对他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恨,碰到他,也不再情愿叫他。小孩子的心思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得很呢。
视觉在我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是一台17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我家拥有村子里第一台最大的电视机。那时还经常会停电,爸爸为了让我们在暑假的时候能够连续看上一个电视剧,还弄来一台发电机。《霍元甲》和《红楼梦》就是在那时看的,那场面,绝不亚于一个小型影院,这种热闹,多多少少满足了一个几岁小孩的虚荣心。在我眼里,那时的爸爸帅气且高大。他有个很大的创意,就是在家门口的池塘上悬空建了两间房,这样,我就可以常常坐在房顶的平台上,观云,看夕阳。每天也总会有一段时光,池塘的水面会把波光粼粼倒映在屋内的墙上、屋顶上,晃啊晃。
那时,我家的热闹绝不仅仅是在夏天的晚上,是一年四季都有。母亲是一个热心且大方的女人,有着极好的人缘。我记得一到开饭的时候,我家饭桌旁总能围出一圈人来。邻居串门的时候,都会端着饭碗来。隔壁人家有个小孩可以说是每顿必来,因为到我家有肉吃。而我母亲的神奇,就在于,总能弄出各种好吃的东西来。我对吃的挑剔与认真,一定是因了母亲的影响。那时,远近周围的人家,但凡家中,或是邻里之间有了矛盾或难以解决的事情,一定是有人会来请我母亲去帮忙说和的。我记得,有一次,我作为一个小孩,曾经代替母亲去吃她作为媒人的酒席,因为是媒人,好像我还坐了上座。
哎,越说越远了,一包五香瓜子,咸、鲜、且香,一颗颗地,嗑出来这些记忆碎片。如果可以,其实我倒是想,在记忆里多赖些时光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