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 苇
一个人的一生,与他出生的地方是永远脱不了干系的,不但是源于文化基因,饮食基因也包含其中。我的童年时代,生活在丹阳南门外的一个普通乡村,记忆中的夏天,闷热而漫长,我从小体弱多病,每到此时就开始“疰夏”,没什么胃口。不过,祖母总归是有办法的,一日三餐,她总是竭尽所能地想让我多吃一点。
清晨,我还在睡梦中,祖母已经起身熬粥,家乡人喜食大麦粥,先烧一锅白粥,不要太稠,粥快好时,将适量“大麦粉”加水调制成糊糊,倒入锅中不停搅拌,再加一点食用碱,待锅内滚上来,大麦粥便算做好了。
搭粥的小菜,起码有两样以上,用祖母的话说“光吃一样,叫人“生厌”。常吃的小菜,除了她老人家自己腌制的咸鸭蛋和霉豆腐(豆腐酱),还有一些新鲜小炒。
“豇豆丝”,田间新摘下的翠绿豇豆,挑出比筷子略细的嫩豆茎,洗净后使剪刀纵向剪开,再剪成手指长的小段,加蒜末炒制,鲜香脆嫩;地头的嫩茄子,皮薄肉松,切成丝和青椒丝同炒,稍搁一点黄豆酱,味道很是宜人;门口的南瓜藤,拣顶头嫩茎掐下来,撕去带毛刺的表皮,猪油爆香蒜头辣椒,旺火爆炒,满口鲜香。
若是有一碗毛豆米与香干丁、茭白丁、小河虾等熬的“八宝酱”,那更是要捧着粥碗,喝得“呼哧呼哧”。
光喝粥,难免不顶饱,祖母会摊“烂塌饼”,先调个面糊糊,铁锅刷菜油,烧至冒烟,面糊沿锅边慢慢倒下去,用铲子四周摊均匀,油煎至金黄,用刷子涂上糖水,这时,清香扑鼻、细腻甜糯的“烂塌饼”就算做好了。喝上一大口香喷喷的大麦粥,撕一块清甜的“烂塌饼”,真是唇齿留香。
有时祖母会在大麦粥里煮几个团子,大人们吃的团子是不包馅的“扁团子”,给我吃的团子里面包裹着生鸡蛋——用葱花或者韭菜末与鸡蛋打散,搁一点盐,当做馅材。煮熟后,咬一口,香味灌口灌鼻。
平常煮午饭时,祖母会把“饭汤”事先撇在小碗里,专门留给我喝。祖母认为饭熟收汤前的“饭汤”含有米油,是米的精华部分,最有营养。事实上,这“饭汤”香浓醇厚,的确非常好喝。
傍晚时分,太阳已经下去了,但天光还亮着,祖母吩咐我把小桌子小板凳搬到院子里,趁着蚊子还未“上来”,准备吃晚饭。这是我每天吃晚饭前的任务,也是乐此不疲的游戏,祖母深信,要让孩子多动动,才能吃得多,长得好。晚饭还是吃粥,祖母会往粥里搁一些去火的莲子、银耳,也偶尔会放一张鲜荷叶同煮,煮得粥汤青碧,放冷了,喝上一口,顺滑冰凉,从嘴巴到食道,再到胃,整个人从内到外透着舒爽。
到了大暑,祖母就喜欢熬绿豆汤。在被岁月烟火熏黑了的“灶井头”上,通常放着个粗瓷钵头,里面盛着满满的绿豆汤,放了白糖,甜甜的,里面还有入口即化的百合。这一陶罐的绿豆汤是祖母盛夏食谱必备的消暑圣品,既解渴,又清凉去毒。
祖母的食谱里,没有山珍海味,也没有荤素搭配,但奇怪的是,我从小吃到大,却怎么吃也不会生倦。唇齿间的缱绻,其实是从来不曾走远的亲情与眷念。如今,祖母虽然不在了,只要端起饭碗,祖母的音容笑貌和她做的饭菜就在眼前,仿佛和生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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