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农村生产队时代的人都有这样的记忆,生产队队长是领导,出工靠小队长吹哨,绩效靠记工本的工分。收工前记工员给大家记工分,劳动了一天,工分记不上等于白干。年终按照工分结算,一个工分相等于人民币一毛两毛三毛四毛不等。干得不好的生产队,一个工分有可能一毛多,干得再好的也达不到五毛。照这样推算,辛辛苦苦劳动一天,也就是一毛两毛三四毛钱,按照币值兑换成现在的人民币,也就收入一两元或者三四元钱,刨除口粮款,甲级净劳动力少,老人小孩多的人家年终结算就是一个可怜巴巴的超支户,日子难过得很。
我家所在的九队在当时生产大队的最东面,是一个只有十多户人家,百来口人的小村。可能是因为人多好办事,人少好吃饭的缘故,我们这个最小的村在生产大队中日子最好过,最富有。我们村四面是水沟环绕,只有村东一条路连接,在分田到户之前被人们称为“小富村”。而掌握这个小富之村财政大权的大臣是我爷爷,他是生产队的现金保管员。在当时我家爷爷管钱,保管着生产队信用社的存折和现金。我家婶婶管粮,生产队仓库里和谷场上露天堆放的粮食,我家婶婶手提石灰粉盒子,啪嗒啪嗒盖上粮印,粮食除了老鼠夜晚敢动一动,其他任何人一动也不敢动。当时村里人家都姓王,周姓的只有我家和我叔叔两家,担任生产队这么重要的工作,这是对周姓人家的信任,我们感觉倍有面子。
爷爷管账如何管,我不是很清楚,他管账的三件东西我印象深刻。
百宝箱。这是一个像风箱箱体一样的长方形盒子,上面的板子是嵌入式的,可以拉出,也可以推上闭合。这个盒子有了一些年头了,但是保管得很好,十分完整。小木盒子里存放着爷爷保管的生产队的一些票据、生产队在信用社开设的存折、一支钢笔、一个爷爷的私章,还有一些零钱,以一元和五元的纸币为多。百宝箱存放在我家新房后屋的阁楼上,要上阁楼其实很简单,搬过一张轻便的竹梯子,大约爬到竹梯子一半不到的地方,就可以看到放在阁楼楼板上那只小木盒子,伸手可及。在那个年代,在我们家里我们作为孙辈们都知道家里有两处重地,一处在此,爷爷的百宝箱存放处,事关我们队里的金融安全。另一处在前屋,也是一架梯子,不过这是一架固定的木梯子,架在前屋靠南窗处,也是二楼楼板上楼梯的背后处,这里常年放着一只收口陶罐油壶,大约可以盛放四五斤油,菜油豆油轮流放,一般是上半年豆油,下半年菜油,这是我们全家的油库。一般情况是一个星期左右,灶头上的小油壶见底了,奶奶就要爬上楼梯到油库里加油了。加油的工作一直由奶奶亲自做,我上小学之后,这个工作我开始争着做,开始奶奶还是不放心,跟在后面,看到我熟练掌握这项技能了,才让我独自操作。我知道这里的油库是奶奶保管的重点,事关全家人一年的食用油安全。
百宝箱是爷爷重点保存的贵重物品,别人轻易动不得。也许越是神秘的东西越是想探个究竟,趁爷爷不在家的时候,我会悄悄地搬来竹梯子,爬上去,找到爷爷的百宝箱,把每一样东西翻出来看看。把存折拿出来看看,生产队里还有多少家当,把一张张的一元的五元的纸币拿出来闻一闻,摸一摸,然后悄悄地放进去。其实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被爷爷当做命一样的百宝箱里的东西很可能不如我们一张银行卡的含金量,甚至不如我们手机里面的支付宝付出去的钱。可见当时一个生产小队的经济总量是多么地微不足道。
铁算盘。这面算盘不大不小,红色的边框,紫铜皮包裹四角,褐色的珠子,爷爷用来算账的。爷爷打算盘时一边看账本,一边打算盘,拨动算盘珠子速度很慢,声音也很小,有时从上面的珠子拨到下面的珠子要老半天。他不求时间快,只求结果对,一遍遍地算,直到把账轧平。倒是这面算盘跟我接触最多,平时无聊时喜欢拿起算盘玩,除了上下拨动珠子,最喜欢的是端着算盘,上颠下颠,直至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到我小学里学珠算时,算盘就归我使用,带进带出,但是也基本上是拨着珠子玩,拨了大半年,珠算也没有学会。
记账本。这是爷爷的现金账簿,黑色的硬质封面,内页是立信会计标准的账目格式,里面是纵横交错的红黄蓝的细线打出的格子,格子也打得很小。记账本平时压在爷爷的百宝箱底下,跟着百宝箱一起进出。好在爷爷眼睛就是好,不近视,好像也没有老花,从来没有见到爷爷戴过什么眼镜,九十多岁的时候目光还是炯炯有神。这样的账本爷爷一条一条记账,一本一本地写,几十年保管员,用了几十本。
把三件宝的作用综合发挥出来是爷爷参加的队里的财务会审。一般是下雨天或者农闲时间,就在我家新屋的前厅,一张八仙桌坐四个人,队长、会计、爷爷和我家婶婶四个人。队里一个季度的财务,收支进出算得个水落石出一清二楚。爷爷的一本账一门清,这在当时的荆林生产大队尽人皆知,有口皆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