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汉东福

核心提示: 清明回家祭祖,与父亲闲聊,得知村里的东福“走”了。此人活到89岁,无疾而终,身后事是村里给他办的,全村送行,可谓风光大葬。

■青苇

清明回家祭祖,与父亲闲聊,得知村里的东福“走”了。此人活到89岁,无疾而终,身后事是村里给他办的,全村送行,可谓风光大葬。

东福是老家村上的“光棍条子”,算是“门里人”(同姓宗亲),论辈分,我父亲得喊他一声小叔叔。这个人我打小就认识,是一个邋里邋遢的闲汉,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做,春种秋收、地里农活,似乎与他不沾边。最常见的场景,就是他蹲坐在村口的大榆树下发呆,要么就是立在村里小卖铺门口看人家“捉花牌”,嘿嘿地傻笑。

村里看他无所事事,便让他帮生产队里放羊。放羊也不好好放,羊子们吃了青苗也不管,被苦主告到队长那里,大吵一架。吵完也就算了,东福还是继续放他的羊。

在农村人朴素的认知中,游手好闲的人是为人不齿的。村里人对东福的态度很微妙,既有一种自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优越感”,但又不妨碍男人们与他亲近。哪家夫妻吵架了,男主人转头就会去找东福吃酒,吃到半夜三更回来,气也消了,妻子一问“死到哪里‘充军’去了?”一听找东福去吃酒了,便会嗔怪道,“天天跟个‘哈公’到一块儿,哈里哈气的,看你下次再去找他呐!”男人再嘟囔两句,就重归于好涛声依旧了。

“哈公”这个方言词,本意是特指言行举止不太正常的男子,但从不同人的嘴里说出来,就有不同的属性。妻子称丈夫为“哈公”,打情骂俏的意味居多,类似于热恋中的女孩叫男孩“笨蛋”。

东福住在村里的蚕室里,蚕室是专门养蚕的地方,为了消毒,要洒生石灰等药剂,里面味道有些怪,但东福毫不介意,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天热的时候,他光着上身,穿一件陈旧潦草的大裤衩,趿拉着一双看不清原有颜色的鞋子,腆着肚子,叉着腰,东看看西看看,然后随便踱到一户人家,看看有什么吃的填填肚子。

在我从小接受的教育里,不劳动就意味着没饭吃。奇怪的是,村里人从没哪家拒绝给他吃饭的。还有善心的“婆婆”,自己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还特意盛一碗送去给他。有了百家饭的滋润,闲汉东福显然营养十足,气色饱满,精神焕发。

村里的孩子们都喜欢跟东福玩,他总会带我们去做一些父母不会或者不允许做的事情。这些事情在我们看起来惊险刺激,不亚于一场冒险。东福虽然不干农活,但他手巧得很,会做各种精巧的机关。记得有一回东福带我们去野地里逮野鸡,虽然没逮到,但是收获了一窝鸟蛋。我们兴高采烈,还带到学校去跟同学们炫耀。

后来,我逐渐明白,其实闲汉东福,除了闲着这个主业,还是有副业的,比如他乐于帮忙,村中红白事,少不得他的身影。家乡习俗,一般“老”了人,都会搭棚子做“素菜饭”,东福就来帮厨,有时还帮主家“哭灵”,充数做“八爷”(8个负责料理后事的男丁);平日里,村里男人们出去上工了,东福就成了留守村庄的威武汉子,村里的小孩们就是他的耳目,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通知到人。因为有这么个守村人,村里好几个失足落水的娃娃,都是东福救上来的。

此外东福还是个信息库。我念大学的时候,逐渐明了些事理。有一回放寒假,在村里遇着东福,和他闲聊。没想到,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的东福,能够准确叫出我的小名,还能说出名字的由来。顺着话题聊下去,他竟然能数出本姓在本宗五服范围内所有的亲属。回来之后,我将与东福谈话的事情说与父亲听,父亲笑笑说,东福人不错,“声叫声应”(指一喊就愿意帮忙),村里还真少不了他,他这样子,也是“一世人生”。

父亲口中的“一世人生”,是指普通人舒舒服服过完一辈子,没留下什么遗憾。写到这里,突然想起以前看到的一则故事:一个去海岛度假的富翁劝诫一位同在海边晒大阳的渔夫去多打些鱼,这样能慢慢地买一条大船,再努力攒上一大笔钱,然后就可以在海边悠闲地晒大阳了。可渔夫却反问富翁:我已经在晒太阳了,为什么还要那样做呢?

闲与散,是东福乃至所有闲汉们唯一的生存动力与需要。这种闲散的人生,不正是疲于奔命的人们梦寐以求的吗。浮生如此繁琐,何必如此仓促。愿世间行色匆匆的人们,都能拥有这种闲散,坐看岁月漫漫,拥抱平平安安。

责任编辑:周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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