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
“吃昼饭”是家乡方言,意思是吃午饭,还有一说是“吃下昼”,意思是在午饭后晚饭前大约三四点钟吃一顿。这里的“吃”念作“切”、“昼”念“zei”。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家乡方言好玩,各种习俗也很有趣。
在农村,尤其是开春天暖了,吃昼饭的时候,妇女们总喜欢端着碗去各家串门。盛上一碗饭,夹几筷子菜,端着饭碗,东家进、西家出,趁着吃饭,为了拉家常、问农事,边谈边吃中,不时夹杂着几声爽朗的笑声。
彼时农村条件清苦,地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家家伙食都差不多,但所谓“隔锅饭香”,同是青菜豆腐,却蒸煮煎炒各不同,你家菜端上来了,顺势夹一筷子,主妇们尝着别家饭菜,心里也暗暗较着劲儿,琢磨着下次做饭要换个花样。
由于受大人们的影响,小孩们也学着大人,盛上一碗饭,夹上各样的菜,跟在大人的身后跑来跑去。但小孩子端着饭碗串门,纯粹是活泼好动、图个热闹。
那个年代,大部分的人社交都不出村,有时细算下来,半个村都是亲戚。生活虽艰辛单调,但人情味浓。平日里吃昼饭吃得平淡,到过年时却是另一番景象。从正月初二开始到正月十五,吃昼饭是轮流到各个亲戚家里做客,谓之“走亲戚”吃“磨盘饭”。
至于为什么要说“走亲戚”,估计是因为过去交通条件不像现在,出门基本是靠走。我曾听我父亲说,他小时候去舅舅家拜年(家乡习俗,初二拜娘舅是雷打不动的。)刚开始还好,走着走着路上就化冻了,新棉鞋走成两只“泥坨坨”,实在走不动了,就喊姐姐(我姑妈)背,可是姐姐也累啊,只能背一段走一段,用我父亲的话说“真是活受罪!”
“磨盘饭”是很正式的宴请,好酒好肉几乎专用于春节期间的待客,老一辈人有所谓的“六碗头”“八碗头”“十二碗”,都是指席间的菜品数量。
过去,种田人条件并不好,过年走亲戚的时候,农村人朴素的人情世故就展现得淋漓尽致了。昼饭时桌上的菜品,大人们只是象征性地动动筷子,因为置办一桌待客的酒席不容易,对于有的人家可以说是竭尽所能了,但是正月里来的并不只有一家亲戚,你要是不管不顾放开了吃,等后面再有亲戚来,主人家不一定有能力有条件再置办一桌,所以大伙儿心里都“有数”,到你家吃昼饭的亲戚们也一样。当然现在条件好了,没有这么多讲究了。
走亲戚拜年,肯定不能空了手去,总要带点东西。以前都是用红纸包,包点红枣、白糖之类,从我记事开始,便是商店里包装好的麦乳精、蜂王浆等玩意儿。亲戚有富穷,饭菜有好坏,但是亲情却是浓烈的。我记得以前,有一家亲戚家里条件不太好,大家虽然平时走动得少,但是到过年吃饭的时候,却是大包小包往他家送,个个长辈都给压岁钱,而且给的很多(比给自己小孩的多)。我想,平时送东西送钱,怕伤了人家的自尊,借着过年走亲戚的由头,对方心里也许会轻松一些罢。
吃“磨盘饭”,小孩子最开心,一大清早就爬起来,新衣服新裤子新鞋子穿穿好,早饭都没心思吃,便催促大人赶路。小孩子是喜欢热闹的,可以见到表哥表妹们,一起玩耍,吃饭倒是其次。
到了亲戚家,没吃昼饭前要先吃“茶”,一般是煮的茶叶蛋,省事的就直接是白水煮蛋,配红枣甜汤,没吃早饭的可以先填填肚子。近年来,伴随着生活条件越来越好,“磨盘饭”的规格档次也越来越高,猪牛羊肉早已不值一提,鲍鱼海鲜也是“家常便饭”了,大家有“年饱”一说,大概意思是说过年时每天有好吃的,油水太足,看看满桌大鱼大肉就起腻,但要是桌上有盘青菜豆腐、清炒菠菜,一会儿就夹没了。
“吃昼饭”除了吃喝,还是一次重要的信息交流活动。男人们在一起聊些生产经营之道、哪个行业趋势好,能赚钱,谁谁有门路、能带人;女人们聊些小孩教育、家长里短,理理亲戚脉络。一顿饭,不仅维系亲情纽带,而且让各人对来年的生计,也有了大致规划。
吃完昼饭,隔一会儿便要“吃下昼”,一般就是昼饭剩下的酒菜,再添一点,但有讲究的亲戚家,会做“脂油团子”,乡间传统中,这是最高规格的待客之道。“脂油团子”是用纯糯米粉包的,里面的馅材是用白糖腌制的黄豆大小的猪板油,有的还夹着桂花瓣或芝麻屑,包出各种花样,上锅蒸熟,喷香扑鼻。吃这个“脂油团子”需像吃汤包一样,先咬个小口,慢慢把里面滚烫的甜水吸干,再慢慢咬着吃。
酒足饭饱,日头偏西,就要回家了,临别不忘跟亲戚邀约“年初几到我家来吃昼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