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荣生
小时候,西门一带只有西门外大街一家肉店。店里三个人:一个主任,一个会计,一个营业员。营业员还兼屠宰员,屠宰场在大运河边的一个旧庙里,凌晨杀猪,早上开卖,此人是我丁巷老家近邻,还是本家叔叔。因他屠宰时和卖肉时都是一刀了事,干净利落,从不补刀,被誉为“西门一把刀”,但性格古怪。
杀猪是他家祖传手艺,父亲和伯伯都是屠夫,分开两家肉店。他兄弟三个,伯伯无子,父亲将他过继给伯伯。成家后,伯伯让他当老板,他拒绝,只愿当伙计拿工资。解放后定成分为职工,并入食品公司,常嘚瑟“幸好没当老板”。
在家里,他一脸和气,爱帮邻居做事,还喜欢开玩笑。你站在门口与人闲聊,他悄悄走到你后面蹲下去,突然学声狗叫,同时伸手在你小腿上撮一记,你以为被狗咬,吓得大声惊叫,他和在场人一起发笑;小孩端着碗在门口吃饭,他走过去一本正经地说:“哎呀,你的碗底有个洞,不信你翻过来看!”实诚的孩子真要翻过来看时,早被他双手按住了,仰面大笑。
到了肉店里,他就像换了个人,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让你不敢开口求他“开后门”,哪怕至亲也一样。排得长龙似的队伍,谁不想早点买到手?排后面的人,还担心买不到。不过他手脚麻利,一个客人一分钟搞定。“给我宰半斤肉”,啪一刀下去,随即唱票:“5两半,4角4分——”他文化不高,但肚算特快。轮到我了,“宰两角钱肉”,“啪”一刀下去唱票:“3两,2角4分——”,面无表情地将一条肉扔到我面前。我纳闷,在家里和上班时的差别怎么会如此大?
他这种铁面无私的样子,有时也让店主任难堪。有头有脸的人来找主任买点猪肝腰子或者猪油,他不管来人什么身份,照样让他们等,等到排队的顾客买得差不多时,才给来人过秤、唱票。这样的人,业务水平再高,领导也不喜欢,他辛辛苦苦几十年,都没升到肉店主任的职位。他也不想当主任,说自己天生是当职工的命。运动来了,店主任被斗,又嘚瑟“还是当职工好”。
改革开放后允许私人开肉店,凭他的手艺和知名度,出来开一家肉店,生意肯定红火,但他还是不愿当老板,勤勤恳恳地在公家肉店干到退休。退休后被一位熟人请去杀猪卖肉,几天就拜拜了——他不肯听老板的话,往肉里注水。老伴劝他“端人的碗,受人管”,他愤愤地说;“宁可在家饿肚子,也不做坑人的事。”从此以后,几十年练就的一身本事,就用在帮邻居磨菜刀和杀鸡上了。没事时,在门口与大人说说笑话,与小孩逗逗乐子,整天乐呵呵的。
他叫孙洪富,60岁以上的西门老人没有不认识他的。今天在百家兴市场,还有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说他:“……洪富不愧是西门一把刀。”“直性子。”“有90了吧?”“走了好几年了。”“好人啊!”他和消失了的老街、老店一起,留在了西门老人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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