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荣生
精卫是我家上世纪90年代初饲养的一只狼狗的名字。我原先给它起的名字是“警卫”，看家护院的意思。可是丹阳话叫着叫着就变成了“精卫”，好像是填大海的英雄。我也不去纠正，反正名字就是个符号，它知道是叫它就行了。
据我所知，我家以前从来没有养过狗，精卫是我家饲养的第一只狗。因为以前家里穷没有值得梁上君子光顾的理由，也就无需或者说不值得去饲养一只食量不小的看家的狗。我小时候家里倒是一直饲养捉老鼠的猫，因为老鼠会偷粮食吃，而猫是有名的小饭量，人们常拿“猫肚皮”来比喻饭量小的人。改革开放前是猫多狗少，防老鼠胜过防小偷。到了改革开放后的90年代，我家和广大群众一样生活改善了，家里有了一些家用电器等值钱的东西，两个老人又相继去世了，我承包了一个商场后，妻子也来商场工作，女儿上学，白天家里就没人了。于是就在小舅子的建议下，准备养一只狗来看家。春天的一个傍晚，小舅子抱来了一只刚断奶的小狗，就是精卫。
精卫第一天到我家就受到了全家人的喜爱。你看它浑身都是毛茸茸的浅棕色的毛，两只耳朵的边缘却好似用黑笔勾勒了一圈黑线条，鼻子和嘴巴又像是洇染的黑色，显得特别精神可爱。它还特亲人，你站着，它往你腿上靠；你蹲下来，它就像小孩一样往你怀里钻。仅仅几天工夫，聪明的它就认识了院子里楼梯脚下的狗窝。一次它在院子里玩耍，我把垫在它窝里的一件旧棉袄拿到太阳底下来晒，它看见了，马上用嘴将旧棉袄衔到它窝里去了。我试着又拿出来放到院子的另一角落，它立即追过去衔到窝里。再后来，我们将皮球或者鞋子等扔到院子外面去，它也马上冲过去，将东西衔回来。这时候，你只要摸一下它的头，表扬一下说精卫真聪明，它就像小孩似的格外高兴，对你又是摇头又是摆尾。渐渐地，精卫成了我家的一个家庭成员。无论谁回家，第一个迎接他（她）的肯定是精卫。我家三个人的脚步声它分得很清，这从它蹦跳的高度和呜呜欢叫的声音大小可以分辨：它叫声最响蹦跳最高时，肯定是我妻子回来了，因为大都是她喂食和带它出去遛弯，它与她最亲近。然后依次是我和女儿。因为女儿最会惹它，特别是在它吃食的时候拉住它的尾巴往后拖。这是狗最恼火的事，若是一般的狗肯定会突然掉头咬你一口的，俗话说翻脸狗子嘛。但是精卫只会掉过头来龇牙吓唬一下，它绝不咬主人。不过它对我女儿总还是有点意见，所以知道她回家就没有别人回家那么兴奋，这也是“狗之常情”吧。
经过我们的调教，精卫有很好的素质。首先它不随地大便，必须等我们回家将它牵到河边田里才大便。其次，外人只要没进我家院门，走过路过它从不发声扰民，一旦生人进院，它才大声警告。第三，它从不进正房，我小舅子故意拿骨头在客厅引它，它不睬，将它抱进去，它一进门掉头就跑。第四，它会很多游戏，比如按指令跳上长板凳、钻圈和捡回扔出去的东西等等。因此不仅我们家里人喜欢它，就连我家亲戚和邻居们也都很喜欢它。经常来我家的亲戚和邻居，精卫都认识，见到他们，它都会热情地摇着尾巴亲近，不过亲近的程度就因人而异了。
一年不到，精卫就长成了一个英俊威武的小伙子：高大健壮的身材，头上一对笔直的耳朵，一双令生人胆寒的会发绿光的眼睛，淡红的舌头一伸一缩露出一排尖利的白牙。我估计小偷要是看见它肯定要规规矩矩绕着走，甚至听到它威严洪亮的吼声就要吓跑了。精卫长大后，我们在外工作就不担心家里失窃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狗也有旦夕祸福。某日，市政府发文通告，市区禁养大型犬，限期自行处理，逾期将由政府组织的打狗队上门捕杀，并由养狗户承担捕杀费。开始几天我们没当回事，但过了规定的期限，真的有打狗队在外面打狗了。我们便将精卫藏到邻居家后院，想躲过风声。可是风声越来越紧，不断听说谁家的狗被打死了，惨状如何。我想与其让它被人活活打死，不如将它送到农村去吧。正巧，我的业务伙伴，窦庄的肖老板厂里看门的狗生病死了，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我便让他用汽车将精卫带回去了。我们怕伤心，没敢去送它，也不准备去乡下看望它，相信它在肖老板那里会慢慢适应、会与新主人培养起感情，会幸福快乐的。
将精卫送给肖老板以后的几年里，我除了经常询问肖老板精卫的情况外，一直没去看过它。
某日，我和妻子跟老丈人去窦庄探望妻子的姑妈，出来后经老丈人提议去肖老板厂里看精卫。只听肖老板大声叫了声“精卫！”它便从很远的地方跑来了。它跑到我们跟前时慢了脚步，然后站住了，歪了头看我们，看了半天没反应。我对妻子说，时间长了，估计不记得我们了。谁知我话音未落，它倏地跳了起来，往我和妻子身上扑，落地后就拼命地摇尾巴，然后又跃起来搭在我们肩上，落下后又看着我们使劲地摇尾巴，似乎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只有用动作来表达。妻子流泪了，我的眼眶也湿了，我俩不停地抚摸它、亲它，也是万语千言难表达。精卫与我和妻子亲热了一阵以后，还不忘摇着尾巴去蹭我老丈人的腿。老人动情地说，想不到几年了它还认识我啊，娘的，狗子竟这么重感情，难怪骂忘恩负义的人不如狗！
现在政府养犬的政策调整了，养狗的人家也多起来了。不过人们养狗的目的，已不是看家护院，而是纯粹追求精神愉悦。但我家有过与精卫的这段人狗情谊和伤感的结局，全家人都不想再养狗了。精卫是我家饲养过的唯一的一只通人性、重感情的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