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扬
二十多年前,师专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所乡初中教书。
校长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黝黑的肌肤在黑T恤衫的映衬下更黝黑了。他矮小敦实,手臂壮实有力,一看就知道也是干过农活的人。他的T恤衫扎进灰黄色的休闲裤里,一根黑亮的牛皮皮带上挂着翻盖的摩托罗拉手机——这貌似是上个世纪末期所有乡镇学校校长的标配。这样的打扮让他显得孔武又精神。
与我一起新入职的杨老师少年秃顶,他尖尖的额头上方“植被”稀少,留下“山”字形的发际线。我一看见他,就想起了郭达小品里的一句台词——“锃光瓦亮的脑门儿”。
我和杨老师被安顿在靠近食堂的四合院的角落。角落里,还住着一对“半教半农”的夫妻——男人是学校教数学的郑老师,他的老婆没有工作,是农村户口。她没有种田,挺着个大肚子,专心煮饭,也在家的窗户那里,递给窗外的学生一些简单的零食和文具——她家在底楼,临街的窗口恰位于学生上课的必经之路。别人不愿意住的房子,倒给他们提供了开小卖铺的机会。
“半教半农”在二十多年前的乡中学算普遍现象。这一现象有个共同的特点——男人是教书的,女人没有工作。永远不可能倒过来,如同钱钟书在《围城》说的“大学毕业生只能娶中学女生”。20多年前分配到乡镇中学的师范毕业生,若是下手慢了,或家境不好,娶个没有工作的姑娘便是天经地义。有姑娘也瞄着他们,比如街上有铺面人家的女子,比如乡上小干部的没有出息的女子,比如某个村出了名的大美女。标致的样貌与家境的加持在一定程度上缩小了她们与公办教师的地位差距。
哪知,这一婚配规则在一对夫妻那里被打破了。女教师的丈夫没工作。他天天用背篓背着一岁多的孩子在校园里闲逛。他俊朗的脸有点明星的感觉,我努力想了很久也没有锁定他到底像哪一个明星。要不是我偶然听到他老婆和几个女教师在办公室摆谈各自的恋爱经历,我断不会想到,那个男人到今天在他老婆眼里依然像大名鼎鼎的“梁朝伟”。一个花痴女子在高中时爱上了“梁朝伟”。女子考上了师专,“梁朝伟”没考上。他打工供她读大学,她工作后嫁给他。他在她眼里依然是“梁朝伟”。
学校的物理老师兼电工徐老师家常常发生“河东狮吼”的事故。徐老师是个挺着肚子的大胖子,和我们打起乒乓球来也算身手敏捷。他在老婆面前却蔫得一塌糊涂。资深的老教师和一些女老师揪住他家的一个笑话常戏谑他:“徐老师,今天没有轮到你带娃儿哇?可以出来逛一圈?!”原来,徐老师的老婆和他约法三章,两人轮流带娃儿,一三五,二四六。据说,有人在他家的墙壁上看到了“夫妻协定”。
徐老师的老婆没有正式工作,但挣的钱不比他少,她是有资本和徐老师硬杠的。徐老师的老婆在街上的固定位置有相对固定的摊位。每天,在那个位置,约定俗成按部就班地容纳下四五家摆摊的商家。差不多半个月一次,徐老师的老婆等人相约去省城批发衣服。坐每天固定一班的客车去,晚上再回。凌晨五点悄悄地出去,夜里九十点再惊天动地地回来——徐老师老婆会在校门口扯起嗓门喊:“徐胖子,出来搬衣服!”此时,徐老师就和颜悦色地走过学校的篮球场,朝校门口疾步而去。只有在这个时候,两人的默契看不出任何异样。
时光荏苒,我离开工作过的第一所学校已经有二十个年头,不知,我远方的同事们,过得是否顺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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