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飞
“叫我唱来我就唱(嘞哎儿一哎儿哎儿儿),唱一唱懒婆娘烧早饭,这个(格格)懒婆娘是真正的(格)懒(达啊),天天睏到吃早饭(唉一唉咳唉咳唉咳唉咳唉)……”
这是一则丹阳啷当唱段,也是我在外地生活40多年中从未忘怀的乡音记忆。
我是珥陵人,幼少年时便听到过啷当调。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乡村的娱乐生活远非如今这么丰富,故而农闲辰光听听笃啷当是一件很快活的事。一般是由生产队长请来笃啷当调的民间艺人,傍晚时分在他家里或门前场头开唱。每当此时,我们兄妹便会各端一张小板凳,早早地吃了晚饭,跟着大人赶过去,坐在艺人面前,有时索性席地而坐。
“啷当”俗称“啷当说唱”“笃啷当”,始创于南宋时期,据说是当年岳飞在苏南抗金兵时,由帐下文士首创,流行于丹阳、丹徒、金坛、武进、江阴等地。后兴于清代道光年间,19世纪末,丹阳便有“黄秧下田谷进仓,麦场头里笃啷当”的习俗。
啷当原是民间艺人的一种说唱艺术,后为一些盲人维持生计的说唱,将啷当小调配上一些即时的吉祥之词沿乡卖唱。因在说唱此调的末尾常加上“哎哟一个啷当”的衬字,故而得名为“啷当调”。丹阳啷当的曲调是以苏南啷当为基础,以丹阳方言为依托,揉合丹阳一带的民歌而成,曲调朴实优美,地方色彩浓厚。
我儿时听到的啷当曲目有《懒婆娘》《十张台子》《十二月花名》等,曲调虽朗朗上口,可歌词大意却是比较低俗化的。因为这些艺人们大多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需要演唱一些通俗易懂的唱段给老百姓们听,还要尽量逗大家欢笑。
演唱者多为盲人,声调高亢悠扬。在演唱时,附带简单的敲击器具,其器具为竹筒和竹签,左手握竹筒,右手握竹签,以竹签敲击竹筒底部发出有节奏的声音伴唱,增加曲调的韵味和整体节奏感。
丹阳啷当的说与唱都是用丹阳方言。丹阳方言属于吴语系,浓浓的俚语俚调几千年来一脉相承。丹阳的本土方言是很复杂的,历来有“四门十八腔”之说,实际上,有的隔村说话的声调都会不同,比如我们珥东与珥西的说话都会有很明显的差异,一听就能分出。我们听到的啷当大多是西乡和北乡口音,与县城里的口音相仿,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丹阳腔”。
“大跃进”年代,有人以“啷当调”编了新词演出文艺节目。我曾听到过珥陵沈甲的沈忠海在大会上,用啷当唱起歌颂“大跃进”的新词,当时很受干部群众的欢迎。后来,沈忠海创办了丹剧团,作为丹剧的创始人成为首任团长。当时流传:“金坛滩簧崔龙海,丹阳啷当沈忠海。”由此可以说,珥陵是丹剧的发源地。
丹剧在珥陵人民公社的戏院正式演出,最早的剧目有《槐荫记》《砻糠记》,当时我十岁左右,身临现场听唱,至今不忘。
1979年,我迁至常州工作、生活,自此为生计奔波,很少回老家珥陵了。
由于当了多年新闻记者,有机会多处采访,收集和学习到很多民间歌谣,其中也包括啷当调。退休后,我仍然热衷于地方文化研究,并被列为“常州山歌”的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因此,便有很多机会在舞台、会场、宴席厅,甚至茶室内受邀演唱。而每当此时,我必定要唱“丹阳啷当”。久而久之,“丹阳啷当”成为我在异乡表演的首选曲目,大受热捧。
十多年前,我们珥陵中学的老同学聚会,我即兴唱了一段“丹阳啷当”《懒婆娘》,在座同学大为惊奇,有几位常年外出表演的锡剧票友还当场录音,回去学唱。自此,每次老同学聚会,这《懒婆娘》也成了保留节目。
近期,看到丹阳文友发了几段新排的丹剧曲目视频,十分欣喜。然而,观后有点失望。原因在于我没有听到原汁原味的“丹阳腔”,包括其曲调和方言念白。
曾有学者说过,地方戏的灵魂在于方言,方言特色决定剧种特色。失去方言,地方戏也就失去了剧种独有的内涵和灵魂。所以,直接使用普通话来演唱丹剧,背离了字腔相依的血肉关系,实际上也就违背了戏曲艺术最基本的艺术规律。
我们最熟悉、听起来就觉得最亲的是乡音。俗话说“亲不亲,家乡音”,走南闯北,常年在外,每当听到乡音,都会热泪盈眶,感到亲切不已!这也是令人们耳熟能详的古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能产生共鸣的原因之所在了。
在外地的人期望听到更多的乡音。至少,我会一直不忘啷当调的,一直唱着啷当调的。因为它,已融入一个古稀之人的血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