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丁瑛一家三口在一起。记者 马骏 摄
本报记者 王晶 马骏
5月20日，车祸发生后的第676天。丁瑛买了一束红玫瑰，这是她为丈夫蒋力在这个充满爱的日子准备的礼物。蒋力在当天的康复训练中第一次完成了“两点跪立倒退”，丁瑛把这看作是丈夫的回礼。
丁瑛捧着花，依偎在丈夫身边。蒋力看看她，又看向别处，他还是认不出妻子。一旁，五岁的女儿瓜子钻进两人之间，昂着头要亲爸爸。蒋力低头配合，但没有表情，也没有其他动作，他同样认不出女儿。
一场车祸，改变了丁瑛平滑美好的人生轨迹。在这600多天里，她开始了另外一种生活。就像她自己说的，“车祸发生后，我的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开始了，这是我不曾想到的人生，也是我完全没有准备好的人生。”
最后的微信消息“我马上到家”
2020年7月13日晚上10点15分，忙完工作的蒋力给妻子发了一条微信消息：“我马上到家”。丁瑛当时没有看到，身体不适的她早早关机，陪孩子睡觉了。丁瑛没有想到，那是丈夫在出事前发出的最后一条微信消息。
事故发生在当晚10点30分左右。一辆大卡车闯红灯，撞上了驾车行驶在归途中的蒋力。瞬间的冲击力把车撞得面目全非，蒋力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后经诊断：脑挫裂伤、创伤性弥漫性轴索损伤、创伤性脑出血、颅脑外伤性意识障碍、创伤性蛛网膜下腔出血……
隔天早上7点多，丁瑛开机，全是未接电话，丁瑛妈妈的号码在最上方。丁瑛回过去，只听见手机那头的妈妈带着哭腔一直在重复“你别急”“你要冷静”，这才知道蒋力出事了。
“蒋力在ICU里面抢救，门外是他的鞋子，血迹斑斑。如果不是那双鞋，我不敢相信蒋力躺在里面。”丁瑛说，她当时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在医生递来的一张张单子上签下名字。
“当时，蒋力重度昏迷，脑评分仅有4分，而3分就是脑死亡的分数。”医生说着“尽力”，家人掩面哭泣。丁瑛说，那是她最崩溃的时候。
丁瑛一个人到外面吹了一会儿风，大口喘气，脸上一次次湿了又干。
186个昼夜的守护带来奇迹
当意识到泪水救不了丈夫，丁瑛不哭了。她带着蒋力的检查报告，辗转于不同的城市和医院，寻医问诊，为蒋力办理转院。
从丹阳到南京。在江苏省人民医院的ICU里，蒋力躺着，枕边的手机里循环播放着一段15分钟的视频，这是丁瑛剪辑的。从咿呀学语到一声一声喊着爸爸，都是女儿的声音。丁瑛坐在ICU外冰冷的地板上，心里渐渐有了一丝温度。
“蒋力还活着，活着就好。”丁瑛这样想。
蒋力转到普通病房，丁瑛有时间就在他耳边说话。从两人最初在火车上的相识到后来5年的异地恋，还有女儿瓜子，那是说不完的话题。丁瑛说着，蒋力睡着。
一天天过去，病床上的蒋力还是植物人，病床边的丁瑛已经成了“铁人”。蒋力是退伍军人，1米81的身高，75公斤的体重；丁瑛身高不到1米6，体重不到45公斤。丁瑛每天给蒋力护理、按摩，一次次把蒋力抱下床，又抱上床。
在最初的四个多月里，蒋力肺部感染严重，几乎每周都要发高烧。丁瑛守在床边，一宿一宿不睡，定时记下蒋力身体各项指标的数据，整理出厚厚的护理笔记。
丁瑛也有发烧的时候，她不断用温水擦身，温度下去，她又忙活起来。丁瑛身上长了肿瘤，“医生说要切除，幸好是良性的，以后再说吧。”丁瑛说得云淡风轻，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他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管子，床边是各种仪器。我知道，他无声地承受着痛苦。”那段日子，丁瑛不在乎自己多累，极其心疼病床上的丈夫。
所有精力用在照顾蒋力上，丁瑛别无他想，而蒋力开始睁开眼睛，能发出声音。“我原以为是蒋力醒过来了。可医生说，那是植物人正常的生理反应。”丁瑛却觉得，那是她的丈夫与死神战斗的一次胜利。
“蒋力一定在向我走来。他拼了命地往回赶，能赶到哪儿算哪儿。我拼了命地往前追，能追到哪儿算哪儿。”希望，有时给人力量，有时也让人绝望。丁瑛放下执念，每天拼尽全力，只为让蒋力能更好一点，“我们不仅是夫妻，还是战友。”
车祸后的第186天，丁瑛让蒋力数“1”的时候，过了七八秒，蒋力抖动着手伸出了一根手指。丁瑛又让他数“2”，过了十几秒，蒋力慢慢伸出了两根手指。能对指令做出回应，丁瑛知道，丈夫醒了。
“以前是活下来，现在是活下去”
蒋力醒了。对家人、医生来说，这是奇迹。可对丁瑛来说，她的爬山路才刚刚开始。蒋力虽然醒了，但认知水平与两三岁的孩子差不多。蒋力还患有抑郁症，求生欲很弱，严重受损的大脑额叶等部位让他患有严重的精神病症等并发症以及后遗症。“能醒来就是奇迹，可我越来越贪心。以前想的让他活下来，现在要让他活下去。”丁瑛说。
蒋力认不出丁瑛。可没有丁瑛在旁边，蒋力便抗拒康复治疗。医生认为丁瑛具备足够的护理能力，丁瑛便带着蒋力回家做康复训练。
被丁瑛接回家的，还有女儿瓜子。车祸后，瓜子一直由丁瑛的父母照顾。丁瑛和蒋力不仅错过了女儿的幼儿园开学典礼，也错过了女儿成长中一年半的宝贵时光。
“瓜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我每天可以送她上学，接她放学。”缺失的父爱，丁瑛没有办法，缺失的母爱，丁瑛想要加倍补偿。在瓜子就读的幼儿园附近，丁瑛租了房子，一家三口住在一起，就像以前一样。
这一天，瓜子有些感冒。丁瑛需要照顾两个“孩子”。早上6点30分，丁瑛起床。蒋力7点醒来，瓜子7点30分。先把丈夫的营养粥煮上，再准备女儿的早餐，一杯牛奶，一个煎鸡蛋，一小碗面，有时是馄饨。女儿在长身体，丁瑛一边取笑她胖，一边为她准备早餐后的水果。
厨房里，丁瑛在准备蒋力的药。药很苦，丁瑛将药磨成粉，分成四份，分别掺进蒋力的餐食里，让食物中和苦味。蒋力对味道没有感觉，这样的做法有些奇怪。丁瑛在笑，“他已经吃了太多苦了，能少吃一点是一点吧。”
出院后，丁瑛一边照顾蒋力和孩子，一边做微商维持生计。现在，丁瑛已经开始向当初那些借钱救急的亲友还债。最困难的一段路已经走过。丁瑛希望，往后的每一天，都能越来越好。
“我相信他会回来的，就像他出事那晚发给我的信息一样。他，在回家的路上。”丁瑛想过，当蒋力好起来的那天，爸妈的身体还好，孩子长大了，“那一天，我想对他说一句，好久不见。”
“你就是一束光”
每晚10点后的时间，丁瑛用来回复抖音号和微信群里的消息。那些是一直关注她的人，有很多是脑外伤患者家属。
在蒋力醒来后，有一天，一位患者家属对丁瑛说，她用爱唤醒蒋力的事让人很受鼓舞，她就像一束光。那次交谈让丁瑛有了一个想法：传递爱。
2021年2月2日，在丁瑛生日这天，她开始在短视频平台上分享照顾蒋力的日常，记录下蒋力与病魔战斗的每一天，“每个病人情况不同，治疗方案也不同。但作为患者家属，大家的心情是相似的。我希望能鼓励患者家属与患者一起努力，勇敢面对，勇敢战斗。”
之后，丁瑛又陆续创建了三个脑外伤患者家属微信群，和全国各地的脑外伤患者家属交流经验，相互鼓励。现在，丁瑛的抖音号有近百万的粉丝，每天和丁瑛一起感动，一起笑对磨难。
“我把力量和温暖通过一个个短视频传递给他们，他们在被鼓励的同时又会以评论和私信的方式激励我、祝福我，这也给了我力量和温暖。在这样一种循环里，我们都会过得越来越好。我相信，每个人都是一束光。”
客厅的爬行垫上，瓜子调皮地把脚丫子伸向蒋力，蒋力上前闻了闻，五官挤到了一起，瓜子大笑着，丁瑛也笑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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