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胡家大院往事

■谢小美

儿时的生活大多没了记忆,犹记得八岁那年的冬天,母亲带我从访仙乘木船,到丹阳西门胡家大院做客。母亲是孤儿,父母双亡后,姐妹四人从南门姜家园搬到胡家大院外婆家住,直到母亲出嫁。这次是到胡家大院探望我的舅公舅婆。母亲牵着我的小手,一路催促:快走,快走,到舅公家有蛋炒饭吃!

一进街口,迎面就是一座刷着红漆的小楼,上面镶嵌一面大钟。母亲告诉我,这是警钟楼,大家都叫它救火会。说着话,就进入西门大街了。老旧的西门大街并不宽,整条街用黄褐色麻石铺成,两旁店铺清一色木板店门。有杂货店,杂货店下午有新出炉的京江脐,京江脐的焦香味老远就能闻到,我已饥肠辘辘,恨不得马上吃一个,才心满意足。那是三年自然灾害后期,粮食比较紧缺,买食品都要粮票。母亲拽着我继续赶路。我看两边有烟纸店、钟表店、卖针线布头店、理发店、服装店,还有拆衣店(卖旧衣服)、刻字刻图章的店、澡堂子,更少不了把脉看病的私人诊所,应有尽有。

听母亲说,早上这里更热闹了,会涌来许多西边乡村的小贩,有卖荸荠的、卖蔬菜的、卖鸡鸭的、卖鱼虾的。大娘大嫂会挎个篮子,卖些虎头鞋,棉的单的都有,还有绣着花的肚兜、围嘴之类的东西。她们头包青花土布头巾,腰系青色或蓝色围裙,围裙下摆编织着精美的花朵和长长的穗子。走起路来,随风飘荡,别有一番风韵。

男人们大都着对襟短袄,有推车送柴草的、有送腌菜的、有挑水的、有挑粪的、送煤球的、磨菜刀剪刀的,五花八门。叫喊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到了半晌,街市散尽,街上立刻清冷了,人们纷纷赶回家做饭。

我被母亲拽着一路小跑,冬天天黑得早些,到了胡家大院,已是华灯初上时分。从一个低矮的西门进入,下了三四级台阶,里面有些昏暗,过道两边有几家摆放着杂物。大家看到母亲,便七嘴八舌地打招呼,亲昵地叫母亲“胖胖”,也有的叫母亲小嫚,母亲一一回礼。母亲拉着我,一边走一边提醒我当心门槛。我好奇地打量四周,高高楼房,高高花格子屏门,灯光从格子缝里透出来,高高的门槛,穿过高高的小天井,总算到了舅公家。

母亲急急推门进去,叫着“舅爹舅妈,我回来了”。舅公的手在颤抖,拉着母亲的手。“胖胖,你咋这么长日脚不回来了?”母亲说:“舅爹舅妈别担心,我和孩子都好着呢。就要放寒假了,有许多工作要做,还要跑许多村子去做工作。事多抽不开身,来又不方便,要跑八里路到访仙乘船,又怕小丫头路跑不动,紧紧地赶,到家天就黑了,没办法。”舅婆招呼我们吃晚饭,端上两碗稀饭和蒸的胡萝卜,没有我期盼的蛋炒饭,我很沮丧。舅婆又从橱顶上拿出一个油纸包,放到桌上说:“这是永仙从北京寄回来的饼干,粥有些稀,饼干就着吃。”我看见饼干,两眼冒光,伸手就想抓,母亲一把挡住:“不行,这是妹妹寄来孝敬你们的,我们不能吃。我没有带东西来,已经够惭愧的了,有粥和蒸萝卜就很好了。”

舅婆打开包,抓了一大把饼干硬塞给我,舅公在一边劝说:“胖胖你也要吃点,看你又瘦了,我心里难受,我们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啊。”母亲的眼泪流了出来,哽咽道:“你们一辈子总想着别人,也要保重自己呀。”洗漱完了,舅婆把我们送到楼上休息,踏上长长带扶手的木楼梯,楼梯微微有些摇晃。熄灯后,母亲给我讲述了胡家大院的往事。

胡家大院是舅公的爷爷兄弟几个合盖的楼,另外一家胡姓后人的楼房被日本鬼子的炸弹炸了。楼上分东阁西阁,有雕花排窗,还有天窗,地下是厚厚的木地板。抗战前,舅公一直给绸缎庄跑业务,常年靠一双脚在全国各地跑,有时风餐露宿,有时遇到土匪,有时会遇到恶劣天气,有时突然生病,但他都能逢凶化吉。舅公特别孝顺姆妈,每次出差回家,风尘仆仆,先到姆妈房间问安,送上上好的营养品。舅婆也是极有能耐的,她二十岁从东台嫁到丹阳,半年就能说一口地道的丹阳话。舅婆是孤儿,在叔婶家长大,所以她特别怜爱我母亲四姐妹……

胡家大院的长辈,还有我的母亲,永远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本网首发

丹阳视觉

丹阳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