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金娣
一张方凳,一碗馄饨,这边是我,对面是娘。我低头吃着,娘仰头看着。突然,我听到娘惊讶地说:“哎呀,我家金娣都有白头发了。”堂前吹过屋旁河里的凉风,她的话音在风中飘逸,温暖的情愫在我的心底升腾。在娘的眼里,在她的心里,知天命的我,应该还是那个当年满头青丝的孩子,还是那个让她一心牵挂的女儿。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是七十三岁的老人了。只是,她似乎也没有承认老了,还是不辍劳作。她的勤劳,是那个时代留下的烙印。说来惭愧,父亲已经走了快十年了,想把她带在身边,可她总说住在城里难受。过年住个三五天,怎么着也要回家去。那个老屋,是她的根,有她的情结,有她的天地。就这样,娘一个人,在她生活习惯的地方,忙碌的身影在那几间老房子和田间地头来回穿梭。她日日守护着那几分自留地,季季都有满满的收获。街坊邻居说娘爱钱,每天不赚钱就难受。是呀,不可否认,娘就是这样,从上世纪分产到户,开始做轧面的生意行当,她就和父亲一起辛苦赚钱养家。那个时候,我还小,但我一直是很懂事的,总是跟着奶奶,学习着所有的家务琐事,因为我知道,娘一米五不到的个子,却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生活重任。那个时候,娘几乎是每天肩挑两筐做好的面条,到附近村子里吆喝兑换,别的生意人是重担出,轻担回,可娘不是,重担出的面条换回更重的麦子、面粉,我不知道娘怎么会这么厉害,只是我常听她说,以前家里穷,天寒地冻的时候都下河摸螺蛳,关键还挣不到钱。现在这样还不好呀?一句反问,说出了娘心中的满足,无怨无悔。日渐改善的生活,也给了她无穷的动力。认识娘的人都会发自内心地道出心中的赞赏:小小人真个结棍的。是呀,结棍的老娘,最近几年还经常跟着一帮人出去栽花弄树。娘一直都是能量满满的。
娘给予我的,是一股爱的清泉。每逢节假日,电波就会追寻而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你们想吃什么?”等我到家的时候,屋子里就飘着熟悉的娘的味道。临走时,大袋小袋的,是娘亲手栽种的各式蔬菜。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知慈母?看着娘稀疏的白发,看着娘黝黑的皮肤,看着娘不停揉着日渐模糊的眼睛,我的心怜惜着,可我说不出多少劝慰的话。虽然岁月侵蚀了娘的容颜,但丰厚了娘强大的心胸。生命如果有颜色,梵高的《向日葵》就是娘生命的色彩,诚挚而热烈地绽放;生命如果有态度,贝多芬的《田园》就是娘生命的乐章,宁静而安逸地守护。
此时,我想娘又已经在地边浇水了吧。我望着窗外,那一朵朵欢喜的白云,正从娘的头顶路过,我娘的身影,在成熟的田间不断地生长。整个天空,都在陪着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