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琴芳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情愫往往无法由自我控制。有一些人,所谓的把情绪掌控自如,收放如流之辈,非情商高超,只是没有感同身受,而是轻松地用不是局中人的口吻来训诫别人罢了。
我始终认为,每个人生来这世上,都是善感的,会因“花开花落”而伤感的并非只有《红楼梦》中的黛玉,有“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奉献精神也并非只有龚自珍一人,苏轼的“花褪残红青杏小”“天涯何处无芳草”,难道不是很好地诠释了一种新生力量吗?
一直在初中学校工作着,几乎每一年都会遇到叛逆期的少年,那种绝不理睬你、绝不屈服你,那种一定要与世界抗争的念头和眼神里透露出肆无忌惮的勇气和冲动,他们其实是过分地需要被认可、被安慰、被在意、被保护、被疼爱罢了。曾经带过一个孩子,一直三年,可以说是亲眼看着他抑郁了,父母亲常年在外,即使在我无数个电话中请求他们回来陪他,哪怕一年,也无能为力。
孩子一天天沉默下去,忽然有一天,他不来上课了。
他的妈妈打来电话,说,昨天晚上跟他大吵了一架。他狠狠地用衣架打了她,还把她推倒在地上,跑了出去,一直就没回来。我并不擅长心理辅导,但却能深深地体会到作为妈妈在电话里的无奈和痛心。
她说,半个小时她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好像被闪到了腰。
她说,她昨天特意从外地赶回来,想着在家陪他两天的。
她说,没想到他一句话也不跟她交流,问他什么都不耐烦。
她说,她明天就走了,再也不管他了。
……
这孩子在我的建议下去看了心理医生,但最后还是休学了。
从踏入初一时些许的沉默稚嫩,到初二时经常的自我封闭,再到后来的情绪失控,无论是谁,似乎都不能真正走进他的心里。无论多少次谈话都几乎无效,这看似无情无义的自我背后其实是孤独的、可怜的、缺少关爱的童年和少年成长期。记得有一次,我发现他眼镜裂了,便把他喊来,让他星期天去配副眼镜,他沉默。早已习惯他的我看到他的眼神闪了一下又迟疑,而后再黯淡。我似乎明白了,于是拿出200元钱给他。他不肯,直到我说:“放心吧,我会向你妈妈要回来的。”他才把脸上一直木讷的表情稍微松了松,接过了钱,走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声“谢谢”。
青春是个无法用一两个词语就可以形容的时期,我们唯有包容他的敏感,疼爱他的孤独。青春是一道坎,我们总以为迈过了这道坎,长大了就好了。可是我们错了,长大了外面的社会又告诉我们现实的残酷。
我们总想用成年人的观点来指导孩子,用你能感知的情绪来引导他们。可孩子有孩子的情感,我们不懂。孩子能前一秒打架,后一秒拥抱,我们能吗?孩子能“仗剑走天涯”,能“少年自有少年狂”的风发和意气,我们敢吗?
我们又总用年轻人的眼光去嫌弃长辈。告诉他们怎样与时俱进,告诉他们不要落后。我们还总是用同龄人的身份来八卦别人,窥探隐私,以取得一时的谈资,或开心或忧伤,聊的都是别人家的事。
有人说,处在情中,不动情,方是上策。可是三千繁华,芸芸众生,哪怕是在梦里也会时哭时笑时叫,哪来的不敏感不动情不走心呢?
所以进化的时候我们留给了自己一项本领,那就是遗忘。无论怎样的事情,多深的情感,在时间的浪沙里,我们的大脑会选择淡忘,然后遗忘。文天祥说:“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苏轼也说:“十年生死两茫茫,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终来这世上走一遭,老去是必然的趋势,向死而生,一切归尘归零,亦是无法扭转的局面。
唯有顺应环境,“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六十少奔波,多行善,感恩,知足,不逾矩。唯有经历了才懂得,才能充实地走完这一辈子。认真地爱过你值得珍惜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而后交代身后俗事,了却这一生的情感牵挂,足矣。
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