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克艳
每次回到老家,我最喜欢的,就是去奶奶的庭院,和她一起静坐半晌。
那个小小的庭院里,被爱花的奶奶拾掇得像一个缤纷的花园。一年四季,都有时令的花儿绽放,都有花儿的馨香在风中飘逸,总让人流连忘返。每每想起,连心上都散发着花儿的幽香。
奶奶的庭院在村子东南一隅,因为偏僻,鲜有人来。于是很多时候,一园子的姹紫嫣红,总是热热闹闹地盛放,安安静静地凋落。而我一日三次问安过后,总喜欢坐在怒放的花下,看花儿随风招摇,在或浅淡或浓烈的花香中,与蜂蝶相舞。
我想依着花儿的禀性,静静地坐着,对着一丛一树的花,放空自己,不言不语,大概是与花儿最好的相处方式。彼时,眼中只有花的灿烂,鼻中只有花的芬芳,耳中只有花的舞动。闭上眼,觉得自己也幻化成一朵花,畅游在花的海洋里,周身都是花的馥郁。睁开眼,花儿仍在眼前跳跃,竟似做了一场大梦。猛然就悟了庄周化蝶的奇妙。
此时,眼前的花儿,哪里只是纯粹的花儿。它更像是偶然得逢的知己,虽寂寂无言,却坦然而赤诚,沉静而超逸;教人静思,并享受静谧。在人与花相视而笑的一霎,一切的烦忧都烟消云散了。心如静水,自有花开,自有花香。花儿也因人的赏识而越发璀璨。恰如王阳明所言:“汝未来看此花时,汝花于汝心同归于寂,汝来看此花,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想来,怒放的花儿,也必期待有缘人的赏识。
有时,我会捧一卷书,随便什么书都好。若是诗集,那就更妙了。风儿轻轻翻动书卷,花香随着空气侵入书中,连文字也被氤氲了一层花的气息。读到那些抒写花儿的诗句,尘封千百年的诗句便在刹那灵动起来,穿越时空在花下闪烁着光彩。多情的花儿随风飘落,停在诗句上,不知是想亲吻散发着墨香的诗篇,还是想解读前人的奇思翩翾?
在花下静坐的时候,时间那条淙淙的河流,似乎也停止了流动。即使鸟鸣啁啁,即使蜂蝶翩翩,即使风云掠过,即使日月流转,心中却隐隐萌生一种“山中无甲子”的缥缈悠远之感。之前那些令人烦扰的琐事,不知何时被抛到九霄之外。那些沉静的花儿,和它们或隐或现的芳醇,宛如一位静默的智者,于无声处,慰藉了人的内心。那是怎样的力量呀?
我时常在花下静坐,或欣赏那一簇簇、一树树的灿烂;或闭目神游,而不计时光的流逝。有时,我会追思:到底是什么,赋予了花儿那缄默却神奇的力量;而它又是如何将那无形的力量,转移到我身上的呢?可惜,总没有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奶奶是个安静恬淡的人。她总坐在距我几步之外,静静地看着坐在阳光下的我,坐在花下的我,温柔的目光像一池湖水,将我覆盖。在她的眼中,我大概也是一朵花儿吧,是比满院的花儿都更好看的花儿吧。不然,为何她的目光里只有我?不然,为何她总是看不够我?也许,我不在时,奶奶就像我一样坐在花下,她的眼睛里是鲜艳的花儿;而我在时,满园的花儿都黯然失色了。
就在一次又一次于花下静坐的时光里,我慢慢地成长着,并终于明白,为何奶奶的目光也像花儿一样恬静。也许,就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与花儿相视的岁月里,奶奶的心中,早已有了一座花园,那里常年花开花落,五彩斑斓。
白居易曾感慨:“樱桃花,来春千万朵,来春共谁花下坐。”在奶奶的庭院里,有她温和慈爱的目光,有她与我花下共坐,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