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竹生
当今时代,衣食住行中一个住字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差距,同时也抬高了离谱的房价。房子可以让你做房奴,无居、蜗居奴压得喘不过气来;房子也可以让你做房主,做包租婆收商铺、店面、公寓、出租屋房租。我没有住过茅草房,至今也没有住过大平层连体别墅、湖景房、江景房、海景房,很欣慰,小时候住过了真正的木板屋。
那是东庄村仅有的五间板屋,在整个东庄村中间一排房子的最西头,高出村里房子一大截,是东庄村理所当然的标志性建筑,独领风骚半个世纪。
五间房的后墙是清一色青砖边砌到屋檐,前屋是青砖灌浆砌到楼板,楼板上面连接屋檐的全部是木板,木板的正中是一扇四尺宽三尺高的木窗,可供晒被晾衣、采光通风透气。屋檐挑出四尺半,既为木板挡风遮雨,又使得这五间房子有飞檐的气势和档次,也成为燕雀歇息和做窝的好去处。
我家在五间板屋的最东面,是五间木屋里最为特别的一间。
我家隔壁是我叔叔家,高出叔叔家一截的东墙上前后安上了两块长方形的竖立厚玻璃,一块在前屋我的小床上面,一块在后屋高高的楼梯上方。前面一块玻璃让我每天迎着朝霞,揉着被朝阳刺开的眼睛起床,后面一块玻璃让我下楼前趴在楼梯上再看一看每天喷薄而出的旭日,雄赳赳气昂昂地迎接每一天的学习生活。
下得长长的十三级木梯子,来到楼下,一楼除了南面有一个正门之外,在后屋的西侧还有一个边门,开门出去就是一个南北贯通的小弄堂。
弄堂上方是我家隔壁西侧人家的木楼板,两侧是土坯墙。弄堂的地面是纯粹的泥地,经过多少年的踩踏,结结实实,像庙堂里的罗砖地一样,油光光的。两侧厚重的土墙,脚下踏实的泥地,头顶厚厚的楼板,四面包围,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在夏天起到了阻隔高温的作用,年代越久,阻隔效果越好。回想起来,弄堂里的这方天地,就像把北方窑洞搬到了南方一样,带给了我们难得的清凉。
夏天一到,弄堂里的优越性就充分显示了。午饭时端着个大碗,直接坐在弄堂里的泥地里,屁股底下没有了室外火烧火燎的灼热感,用丹阳土话的“必笃之荫”来形容,恰如其分,恰到好处,以至于至今我都不能忘怀,都以为这个“必笃之荫”是丹阳话里少有的极具修辞性和艺术范的高级形容词。
木板屋最有特点的地方就是大量使用了木材,有木梁木柱木椽子,也有木板。每家每户之间间隔的是木板。圆形的柱子中间是一块一块竖立的褐色的杉木板,上了年头,虽然没有风干开裂,但是木板与木板之间有了裂缝,小裂缝可以递纸牌,大裂缝有小拇指那么宽,可以递作业本和书本。这也不算什么,最叫人不可思议的是木头人字架的部分全部是空荡荡的敞开口,从东贯通到西。也许是为了节省板子,也许是那个路不拾遗门不闭户的时代并不要那么封闭和私密的个人空间,你说一句话,你一声咳嗽,隔壁人家都听得清清楚楚。邻居不仅仅是近邻简直就是一家,没有亲密无间的好关系好默契,这样敞亮通透的日子一天也不能过,然而我们的幼年童年少年就是这样相安无事地过来了。
20世纪70年代,我家在老屋的后面建了两间红砖洋瓦新房,老屋就成为我一个人的专属大宅。我睡的是雕花大床,床前有踏板,踏板上有春凳,春凳边有黄铜蝶形拉手的大橱,有紫铜环扣抽斗的老式梳妆台,走在嗵嗵作响的楼板上,有在宝塔和古堡里行走的感觉。
小时候爷爷告诉我,这五间二层走马楼是丹阳横塘人,九大、十大两届候补中央委员之一,曾任江苏省革委会副主任的陈和发做瓦匠时参与建造的。陈和发比我爷爷小十岁,之前是做泥瓦匠的。
现在回头想想,我五十年前就住上了副省级打工建造的房子,如果要跟人家炫房子的话,我也有值得回忆和炫耀的一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