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小东
也曾胸中磊落,也曾怀藏五兵,奈何欲试无路,只能空自峥嵘。无限的憧憬碎成一地玻璃,狼藉满地。
颓败灰冷的心理如同连日的天气,丝丝缕缕的寒意蔓至骨髓,让人生出“事业踬踣进退维谷”之叹。精神的挫败足以让人心生寒意,突然袭来的冷风冷雨更是颇为应景,冬衣尚未备好,便来了个内外交困,身心俱疲。精神无归属,御寒无冬衣,便如丧家之犬,栖栖遑遑之情终无法避免了。
冷雨绵绵的冬夜,听得窗外风竹敲冬韵,只觉万叶千声皆是憾。也曾为了心中的执着而执鞭怒马,也曾为一腔信念而苦熬刹那芳华,然而,起伏的变迁,让十几载流年终似水,万千心念已成灰。
望向居所之外,江南独有的烟雨蒙蒙将远天晕染得苍茫模糊,无边的冷雨淅淅沥沥,敲打屋檐,坠入河滩,淋漓在失意者的心头。眼前的一片苍茫辽阔,似乎千里奔袭而来,数千年的伤怀往事,便纷纷注入心间。是啊,众生皆苦,又有谁不是被世事忧劳、人生风雨摧残洗礼过的呢?
冷雨坠落,灰芒浩远的运河奔流不息,不为任何人而停滞不前,不为任何人而温情脉脉,千百年前的孔夫子看破这一切,曾在川上叹息:逝者如斯夫!所谓文人最后的坚守和尊严,便是那些老庄之道了,然而,老庄之道,只能寻得片刻心灵的慰藉和麻痹,现实世事的鞭笞,最终是一个也不能少的。孔子遭遇困顿,也只能叹: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孔子也无奈地说过: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执着如孔子,博学如孔子,即便可经天纬地,即便有执念满腔,也终敌不过现实锋利的匕首,伟大的灵魂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在颠沛流离、凄风苦雨的人生路上,最终难逃伤痕累累、体无完肤的宿命。
饱受人生风雨之苦的,还有那李义山,中年失挚爱,在官场夹缝中求生存,其孤苦和栖遑可想而知。“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后世唯美的情境和后人称道的爱情,都是义山曾经沧海之后难以再现的过往。“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淡泊平实的诗句,都是义山泣血的向往和深情。然而,又如何?即便才华横溢,即便深情款款,也终难逃过官场的失意和挚爱的永失。他只能吟唱着彩凤双飞,他只能抚着一弦一柱,空望远山玉石生烟,追忆那些似水流年。
饱受人生苦雨的啊,还有那陆放翁。正如史上那些不屈的脊梁一般,他也有着铮铮傲骨、堂堂正气。他曾万里觅封侯,他曾匹马戍梁州,然而,即便饱经塞外的苦寒,命运却并没有成全他,最终关河梦断,貂裘尘封,鬓先秋,泪空流。最终的归宿是,在孤村之中,在风吹雨打的敝庐之下,空做铁马冰河的旧梦,他的一腔忠贞终还是错付了。
再如那饱受雨脚如麻淋漓之苦,独居破庐之中的杜甫,最终仍不忘天下寒士,他不惧身边风雨,将万众苍生之疾苦,愤而化为笔底波澜;再如那东坡居士,一生心系国家社稷,然而,仕途的风雨偏偏将他淋得个透体凉,终生颠沛,永在贬谪之中。难以想象,年近古稀之时,烟波浩渺的南海鲸波之上,东坡先生的一叶小舟,如何孤独地一苇以航,驶向荒蛮的儋州?再如进亦忧退亦忧的范仲淹,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仕途的、山间的,凄寒的人生风雨仍是没有将他放过;还如柳子厚,人世的风雨将他赤子之心吹冷,吹至惊风乱飐、密雨斜侵的蛮夷柳州,空余那如海天漫卷的愁丝……
再看窗外的冷雨,雨势由最初的淅沥萧飒,转而到眼前的奔腾澎湃,天潮潮地湿湿,那苍茫无边之感,分明是自久远的时空漫漫而来,要将天地万物裹挟,推向遥不可知的虚空……
然而,忽又想到欧阳文忠先生的喟叹,人本非金石之质,奈何与草木而争荣?人事忧劳催人老,亦何恨乎秋声?也罢,人世有俯拾皆是的幸福,有信手可拈的喜悦,即便冷雨之中,也有微波漫卷之美,也有花树摇曳生姿。人世本就该向死而生,拨云向阳,那就且行且吟,看世间的细水长流,享一个人的浮世清欢吧。
不妨做一个占枫系钓舟的行者,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