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
我这一辈子,行过许多路,走过许多桥,看过许多景,但在内心深处最让我魂牵梦绕的地方还是河南光山。
古老厚重的中原大地,我去过嵩山少林寺、洛阳龙门石窟、焦作云台山,却从未到过光山。光山县位于鄂豫皖三省交界地带,北枕淮河水,南依大别山,因域内的浮光山“每有光耀”而得名,素有“北国江南、智慧之乡”的美誉,这里走出过司马光、邓颖超等伟人,是“司马光砸缸”故事的发生地。
光山境内群峰绵延,涧溪流韵,风光宜人。历史上的光山命运多舛,从清朝咸丰年起,十年九灾,非旱即涝,饿殍遍地,乡民只能以树叶草皮果腹。草尽树绝之时,许多乡民挑起一副箩担,辞亲别友,骨肉分离,三步一回首,向南漫无目的地流浪,从此告别故土,他乡求生。
我的祖辈一直生活在光山县一个名为神桥的村落,直到光绪初年,河南发生特大旱情,颗粒无收,天祖累死累活,依然养不活一家老小,最后口吐鲜血倒在山坡上再也没能站起身来。暮春,正值青黄不接的时节,一身破布褴褛的天祖母陈氏携儿带女祭拜完荒草丛生的祖坟,满含凄凉加入到浩浩荡荡南迁逃难的人流中。
沿途荆棘丛生,盗匪横行,天祖母挑箩担筐,跋山涉水,一路乞讨。可怜天祖母的一双三寸金莲,越过多少山,跨过多少河,淌过多少汗,流过多少泪,滴过多少血。想必她也曾萌生过死的念头,却又不忍心丢弃年幼的儿女,不为儿女求得一份安生她死不瞑目。都说女人羸弱,但站在儿女面前的母亲却又是何等的坚韧与强大。
当年的江南兵荒马乱,正遭遇一场空前的劫难,太平军和清军的拉锯战,使得当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江南大地不是难民想象中的富庶天堂,鱼米之乡已成遥远的记忆。天祖母的脚走烂化脓,寸步难行,儿女相继病倒,前行已不可能。无奈之下,天祖母在丹阳白龙寺一片荒无人烟的山洼里搭起一间简陋的茅草棚,为秋风所破的茅屋怎能挡风遮雨,生存的艰辛可想而知。
伴随着饥饿与疾病,天祖母带着三子一女在贫瘠的山坡上披星戴月、伐树开荒,唯求能在此落脚扎根,繁衍生息,寻找一条活路。好在群山四处散落着许多滞留于此的河南人,一样的乡音,一样的不幸,他们同病相怜,相互照应。自此,江南大地上又多了一个“河南部落”。
中原人的团结和睦超乎人们的想象,他们操河南口音,行河南风俗,每逢清明、春节,大家聚在一起拜祭祖先,婚丧嫁娶来往频繁,乡音依旧,情浓于血。先辈们在南方栉风沐雨,筚路蓝缕,与贫穷较量,与命运抗争,开辟了一方让子孙安居乐业的乐土,他们的勤劳朴实也赢得了当地人的尊重。我的曾祖父日夜劳作,患上肺痨,年仅31岁便离开了人世。他的坟墓埋在一座荒山之巅,可以看到阳光铺洒、落日余晖,也可以眺望到北国江南。曾祖母不愿意让儿女受委屈,一辈子没有改嫁,孤苦伶仃一个人,吃尽世间困苦,阅尽世态炎凉,将儿女抚养成人,成家立业,成为当地乡民教子育女的诗篇。
满地梨花白,风吹碎月明。每当夕阳西下,村里的幼童围坐在长者身边,谈古说今,每每提及家乡,长者总是泪眼婆娑,幼童则是一脸懵懂。叶落归根是一种奢望,而故土是那么的遥远,眷恋是那么的沉重,经历的苦痛可以淡忘,但祖根却永远不能忘怀。我从小就在浓郁的乡音中成长,会讲一口流利的光山方言,强烈的祖根意识成为蕴藏在心挥之不去的情结。
我的祖辈从光山踏上异地他乡的那一刻起,从未断过念想之情。我家原来也曾有一本家谱,遗憾的是在文革破四旧时毁于一旦。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祖父尚在世,他有次与堂兄一起出差经过光山,在神桥的汪氏族谱上竟然查到了天祖父的名字,见到了许多同族同宗的手足同胞,受到了盛情款待。百多年的乡愁顷刻化作泪水盈满眼眶,血脉在,情不变,先辈点燃的炊烟依然萦绕在山村的天宇,先辈残留在石碾上的余温依稀可感……祖父回到白龙寺,整个“河南部落”都轰动了,挨家挨户请他吃饭喝茶,听他讲光山的故事。
岁月穿梭,物是人非。生活在他乡的光山移民后裔对故土的印象越来越模糊,但寻根问祖的民间往来却从未间断过。光山,是我心驰神往的“圣地”,终有一天我会踏上寻根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