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娟娟
江南屋顶的青瓦片上，常见一簇簇自然生长的仙人掌，每张叶片呈巴掌的形状，叶片上有一簇簇细小的刺。这种植物极易生长，往往一片叶子往屋顶上一扔，它便自行落脚，生根抽叶，爆得屋顶一片一片，待到花期，绿叶丛中开出黄色的花，娇嫩欲滴，不似这丑陋的植物亲自开出的花。奶奶家的老房子据说建于晚清时期，砖木结构，青砖灰瓦，大门朝东，村里人称“东门里”。一进大门是一个铺满青砖的小院，院子的围墙砌得足有两层楼高，围墙高处开了窗，用青砖交叠着码了窗花，各种蕨草和青苔在青砖缝里自由生长。院子北面是砌着土灶的厨房，厨房的南面就是客堂，楼上便是卧房了。每当奶奶家的仙人掌开起花来，大门的屋顶像是戴着鹅黄色的花冠，美得不可方物。
记忆中的奶奶一年四季似乎都是那一身蓝色粗布褂子，腰间一条黑白相间的围裙，头上顶着江南农村妇女常戴的方巾，除了一根别头发的银簪，从未有过其他的首饰。她瘦小、沉默、利索，从不像一般的农村妇女没事儿聚在一起嚼舌头。除了睡觉，从来没有歇息的时候，仿佛地里家里有着干不完的活儿。早晨起床，她已经将家里的大水缸挑满水，篮子里装满了刚从自留地里摘下来的新鲜瓜果蔬菜，热腾腾的白粥咸菜也准备在八仙桌上；夜晚我从酣睡中偶尔惊醒，睡眼朦胧中看到她还在微弱的煤油灯下纺着布。小时候的我对正经饭菜不甚感冒，却对炉膛里烤熟的山芋抱着最大的热情，眼巴巴地看着山芋烤熟后，便用拨火棍把山芋从炉灰中扒拉出来，奶奶说小孩的手嫩，每次都是她抓着烤熟的山芋，把外面烤得黑咕隆咚的山芋皮扒开后，将嫩黄的山芋肉送到我嘴边。一只只芬芳四溢的烤山芋，满足了我的整个童年。每当仙人掌花开的时候，便有燕子来奶奶家横梁上筑巢，大燕子越过院门的屋顶，从客堂正中间的大窗户里飞进飞出，幼小的燕子从半月形的鸟巢里伸出尖尖的嘴巴，等待着大燕子的投食。烤得里嫰外焦的山芋、嫩黄色的仙人掌，屋里屋外不停忙碌穿梭的燕子让童年中的老房子格外充满生气。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奶奶没熬过多年积累下来的病痛，撒手离开了她最为不舍的我们。奶奶离开了老房子，老房子也空了，往年飞来筑巢的燕子吃了闭门羹再也不来了。屋顶上的仙人掌依然开着嫩黄色的花，那是四十年前奶奶在爷爷骤然离世时栽下的，它代替着奶奶在守护着我们守护着这个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