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政
孙国钧(1853-1925),字衡甫,又字竹西,号轴丌,晚号白鹤山髯樵。民国丹阳城人。他出生于世代书香门第。曾祖父孙礼和,县附贡生,候选儒学训导;祖父孙清楫,廪贡生,迭任荊溪阳湖县学训导;父亲孙起,字赓廷,少读书,应试县府学輙前列,获从九品衔,咸丰十年丹阳城被太平军攻陷时,犹坐书室观书,不幸死难于兵乱,祀昭忠祠。孙起生四子,国梁、国梓、国楠、国钧。另有二女。
孙国钧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自然受到浓郁的家风熏陶,自小熟读诗书,期望有一天考取进士成就大事业。然而功名之路艰辛而又曲折,直到光绪十二年(1886)他才获得一个“乡贡”资格。这年也是大画家吕凤子在丹阳诞生之年。时年他已34岁。而在去年,备受邑人关注的《光绪丹阳县志》刚修成刊行。
这个“乡贡”是什么样的一个功名呢?
在清朝,“乡贡”有两种解释。
第一种是指参加乡试(省试)的一种考生。那些已离开学校的社会上的知识分子,只要经州县考试合格,就可去应乡试,这种考生叫“乡贡”。而在校生去应试的叫“生徒”。
第二种是指“岁贡生”。明清时,每年或每两三年从各府、州、县学中选送生员升入国子监就读,这称为“岁贡”,如此录用的读书人便是“岁贡生”,属贡生中的一种。贡生也称作“明经”。
查《丹阳县续志》卷11乡举表,孙国钧名下写着“丙戌岁贡”,而丙戌年(1886)是会试年,乡试早在去年已完成,那他这个“岁贡”含意是“岁贡生”之意。
孙国钧的功名之路止步于“乡贡”一级,再没有提升,仅得到“充山东候补县丞”资格。但他博学多通,广览史籍,一生为社会作的贡献却大大超出普通的“举人”“进士”。
光绪二十七年(1901)八月初二,清廷下“兴学诏”,令将全国所有书院,分别改为大学堂、中学堂、小学堂。丹阳知县刘炳青、施沛霖先后照会邑人姜定保等,将鸣凤书院改为官立高等小学堂,地址在县治东白云街,增建楼舍十六间。
经过一年多的筹备,于二十九年正月开学,经费以“书院膏火”等款充之。虽然事属草创,规模较小,收学生也不多,但这种新型学校比之旧书院已有质的飞跃。孙国钧以资历声望被举为“堂长”,即校长之职,成了丹阳教育界一个重要人物。
光绪三十一年(1905),邑人赵瑞豫等创设丹阳教育学会,设立于县学明伦堂西斋。来年,近代关于教育团体的第一个法规《奏拟教育会章程》出台,这法规由学部奏拟,共7节13条。规定教育会之设立,以辅导教育行政,推动教育之普及,使学务公所及劝学所联络一气为宗旨,分省和府厅州县两级。章程一公布,各地纷纷响应。光绪三十三年(1907),丹阳也遵循此章程,将成立了两年的教育学会改为丹阳县教育会,公举孙国钧、林兆昺为正副会长。这样一来,孙国钧成了丹阳教育界的“掌门人”。
宣统二年(1910),国内形势风云变幻,社会即将发生巨变,而孙国钧突然辞去“教育会长”之职,改由杨鸿范继任。孙国钧为何要辞职呢?
原来当年他获得“乡贡”后,虽然没考上举人,却得到一个“充山东候补县丞”资格,可能是接到朝廷调令,让他赴山东某县任职。这可是真正的以“明经”入仕的机会,他放下一切都得去。哪知到了山东,原本要当“县丞”的他,却因时局发生变化泡了汤,仅当上了一名县高等学堂经学国文教员。
在山东时间近三年,他结识了一位好友,就是同为学堂教师的徐绍曾。两人在一起共事,志趣相投,共勉共进,孙国钧尤其欣赏他的文章,还请他为父亲孙起写了一篇传记,后来编入了家谱。
在山东宦游期间,孙国钧还结交了一个重要人物,此人对他后来的事业有重要影响,这就是被他尊之为老师的孙佩南先生。
孙佩南(1840-1911),名葆田,字佩南,山东荣城人。清末官吏、藏书家、著名学者。同治十三年(1874)二甲进士。曾任刑部主事,安徽宿松、合肥县令。历主山东尚志书院、河南大梁书院。参编过光绪《鹿邑县志》《南阳县志》;曾两度总纂光绪《山东通志》,至1910年成书百余卷。著有《孙佩南校经堂文集》《两传经考》等书十几种。孙国钧对孙佩南早就熟识,光绪十一年(1885)江南乡试时孙佩南担任“分校”之职,曾推荐过孙国钧入明经,所以他一直铭记于心,尊之为师。
孙国钧到山东后,闻孙佩南在济南主纂《山东通志》,志局设于金线泉侧的尚志堂,就前去拜谒。年过七旬的老先生见到孙国钧,自然很开心,两人畅叙师生之谊。孙国钧也虚心请教,谈古论今,切磋学问。“暇辄从之游,相与讨论体例。”孙国钧得高师指点,在收藏书籍、开局修志、设计纲目结构以及金石研究等方面获得了许多经验,对以后编志工作大有裨益。孙国钧还将所著《仪礼郑注古今文通释》一书示于先生,请之雅正,仲冬时还请先生为待修的家谱作了序。可惜这位恩师没多久就卒于潍县,时间为1911年1月30日,享年72岁。但他留给孙国钧的精神财富却焕发出了巨大的能量,激励孙国钧为家乡方志编撰作出了重大贡献。
民国二年(1913),国内形势纷杂,新旧秩序正在剧烈更迭,年逾花甲的孙国钧从山东回到故乡丹阳。四月,他与堂弟孙绍淦发起续修崇伦堂《云阳孙氏家谱》,这是他多年的夙愿。三月在城里大寺前张贴传单,举族发动,四月就在四牌坊孙宅设局开修,这是崇伦堂孙氏的一大盛事。此谱由孙国钧主修可谓得人,他在丹阳早已是德望所归的宿儒,资料编辑、撰写文章都不成问题,族人敬服。经过十九个月努力,谱稿大致完成,送至南门牛场一家宅屋印刷。可印至三房年表时,有族人提出谱系不合,加之经济维艰,印谱之事不得不暂停。一直延宕到民国十八年(1929)才竣工印出,时国钧已殁四年了。
民国三年十一月,家谱编修告一段落。来年,孙国钧就获得了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开始了人生中最具光彩的时段,这就是编写地方志书。
民国四年(1915),练湖乡绅薛鼎煌、朱渊等一批有识之士,动议续修《练湖志》及《练湖歌叙录》两书。这是有关练湖历代史迹的重要志书,已多年没有续修了。此事以文件形式上呈知县胡为和。胡看后,极为重视,决定办理。然而资金如何解决呢?经过调查研究,胡知县有了办法。他于四月十二日出了一个《告示》,文中除了强调修两书的重要意义外,特地规定了资金筹措办法:“近湖各田筹集,民捐民办,定每亩二分五厘之数,由各涵收捐人按田收集。以充经费。各田户毋得籍端阻挠,致干查究,特示!”这个办法切实可行,也顺合民意。
资金问题解决了,下来就是搭建班子了,由谁来领衔呢?经过一番酝酿,最后众人请出已退出官场的孙国钧担纲。时年他63岁,历史掌故贮备足够,阅历丰富,刚编写过家谱,又在《山东通志》局见过世面,正是编书修志恰当人物。孙国钧接到任务,义不容辞,随即着手修两书。他与助手们一起征求掌故、访采遗文,将嘉庆十八年以后迄于民国五年练湖史料抉择事类,并赠补大量的诗文,纂编入书。经过一年多的苦战,终于在民国五年修成两书,六月初九日孙国钧为《重修练湖志》写了跋。民国六年由上海振华书店出版刊印。
练湖两书的成功,让人看到了孙国钧的实力。而一个更大更艰巨的任务接踵而至,这就是续修丹阳县志。
民国六年,省政府通令各县续修县志,以资总修《江苏省通志》。县知事胡为和不敢怠慢,立即照办,成立班子开展工作。他礼延熟知掌故,通晓文史之士来担纲,孙国钧成了首选人物。而此时的孙国钧刚修完练湖两书,踌躇满志,对修县志胸有成竹,一口应允。又召厉玉甫、董影禅、郭子嘉、胡尹皆、林立三、周桂荣诸人为筹备员。设志局于公园之荷花厅,孙国钧为主任。初议修志计划为:六月采访期,三月审查期,而分纂以六月,协纂、总纂及缮校各三月,期望两年成书。体例则按省里的规定,保留前志不变,别编一部《丹阳县续志》,前志的补遗、考证,则于续志外另为一编,名为《丹阳县志补遗》,使与续志不混。
世事往往难以预料,看看两年就可完成的事,却坎坷多折,历尽磨难多年才完成。这轮修志遇到诸多的困难。第一:官牍难征集。时军阀混战,政局动荡,地方政府也受牵累,从民国五年到十五年这短短10年中,县知事就更迭了8次,官方的资料因人事变动难以征集。第二:修志经费不足。原来规定修志费用系于赋税内,附加银一分,由县署征存备用。然频繁的人事更迭和战事的波及,让这一政策无法延续,后期费用断绝殆尽。第三:主政者不重视。受军事滋扰,地方喘息刚定,主政者均视志书为不急之务,几乎辍废。
尽管孙国钧很勤勉,可实际困难明摆着,直到他去世,仅完成《补遗》一书,而《续志》一书稿尚未过半,更谈不上刊印了。
好在民国十四年四月,宝山人袁希濂出任丹阳知县。他是邑人贺俞的同学,平素乐办实事,注重政务,见县志修编已陷入困境,便续聘在京任职的贺俞出任主编,另聘周桂荣与胡尹皆为协纂。具体由周主持局务,协助远在北京的贺俞赓续修志。贺俞也是孙国钧的学生,深知县志的重要性,不辞辛劳,最终在民国十五年冬竣工,来年6月刊印,完成了孙国钧未竟事业。这就是我们现在可看到的民国《丹阳县续志》及光绪《丹阳县志补遗》两书。同时刊印的还有改版的光绪《丹阳县志》,三书合一函。
民国修志,孙国钧为之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学生贺俞从北京回丹阳度假时,曾到公园志局来看望他,这样描述:“先生伏案斗室中,不问修脯有无,日勤撰著如故。”这种不计报酬而工作的精神让贺俞感动。虽然孙国钧生前没能看到县志刊印出书,但他在民国修志中所做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
第一,在民国六年至民国十四年间,他是志局的实际负责人,是奋笔疾书的主编。两书的体例纲目都是他的决定。
第二,《丹阳县志补遗》几乎全出自他手。每卷后的“附考证”更彰显出他深厚的地方掌故知识。
第三,《丹阳县续志》虽然后由他的学生贺俞继续修成,但他已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甚至没有报酬的情况下完成了一半的书稿,且“文洁事核,蔚然隐秀”。
第四,《丹阳县续志》卷22中的“金石”卷,由他独立完成,凝聚了他一生对丹阳金石碑刻资料的收集研究之心血。这项工作也是前代志书从未设立内容,是丹阳方志史中的一大成果。
民国十四年(1925年)四月十九日,孙国钧在丹阳城逝世,享年73岁。葬南门外张刘村祖茔。他有两子五女。长子孙诵雒从镇江府中学毕业,是受奖励的“优贡生”;次子孙诵庚出继堂弟孙国志为嗣子。
孙国钧一生著作丰盛,除以上所述的练湖两书、县志两书外,还有《仪礼郑注古今文通释》《丹阳金石丛钞》《吾亦爱吾庐吟稿》《见闻传闻录》等。其中,《丹阳金石丛钞》又名《丹阳金石略》,极其珍贵。现丹阳档案馆收藏有此书手抄本,共四册四卷,内容涵盖上至周朝下至民国初年的丹阳金石资料,其中有许多稀罕的碑刻文献完完整整抄录在书中,史料价值极高。
孙国钧晚年主要编写地方志,兢兢业业,勤奋踏实,成绩显著。更可贵的是他淡泊名利,不徇私情。《丹阳县续志》由他主编,可书中竟然找不到他自己的传记,哪怕片言只语的介绍也没有;同样,由他主编的《云阳孙氏宗谱》中也没有他的传记,这种高亮风范值得士人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