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夏天,天太热的时候,总是盼望能下一场大雨,雨后,天气便凉爽了许多。雨中无事,独自倚在门前,或是坐在窗内,静静地看雨、听雨,都是我极喜欢做的事情。
雨下得大了,窗外雨线迷茫,地上、树上、屋檐上,雨点跳跃,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就要进入混沌一般。我喜欢雨下得小一点儿,雨小了,雨声便温情了许多,有时像是轻声细语,有时像是悠然叙说,有时点点滴滴的,又像是老祖母在说着一件陈年旧事时,忽然就忘了其中的细节,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又开始絮絮叨叨了,就那样慢慢地说着,总是岁月难老日月悠长的样子。
听雨,最好的地方,是种了芭蕉的窗前。有一年,我们一家去豫园玩,正赶上下着小雨,雨中豫园人少,倒多了旧时园林的幽静。我们走在园子里,在这儿停一停,在那儿看一看,处处都是风景,处处都是我们喜欢的样子。在一处长廊边,我在长廊的美人靠上坐了下来,一回头,便看见身边的一丛芭蕉。已是夏天,芭蕉叶子长得很宽大,一枚枚的芭蕉叶伸展开来,映得长廊里也是绿意盈盈。长廊外的雨还在下,不紧不慢,点点滴滴,打在芭蕉叶上。我就靠在那儿,望着远处的亭阁水榭,听着身旁的雨声,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女儿叫我时,才一时恍然得手足无措。站起身离开时,又回头看了看那丛芭蕉,还是不舍地在雨打芭蕉的淅沥之声里走出了长廊。再转身时,便不见了芭蕉,也听不到细雨打在芭蕉上的声音了。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北方,大概是少有芭蕉的,到了江南的李清照,就格外在意窗前的那株芭蕉树,雨声点滴的芭蕉叶上,敲打的是乡愁,还是离情,或许都有,或许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纷乱情绪。窗前,不知是谁种下了那株芭蕉树,在李清照的词里,是异样的孤独,异样的纠缠。这些大概是我们永远都无法体会的,就像在少年时,我也无法体会雨打芭蕉的深情一样。
住在西湖边的秀才蒋坦是可爱的,世上可爱的人不多,而可爱的人所做的可爱的事,流传下来的就更少了。蒋坦做了一件可爱的事,也是我特别喜欢的事。一天,蒋坦在一枚芭蕉叶上题句:“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那天,大概是雨刚停,也许是雨打芭蕉的声音扰了蒋坦的午梦,或是昨天夜里下了一夜的雨,搅了蒋坦的美梦,秀才不开心了,就折了一枚芭蕉叶,写下了这样一句话。蒋坦的妻子,也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关秋芙,她是了解蒋坦的,见了蒋坦题在芭蕉叶上的这句话,在后面也题了一句:“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题在芭蕉上的两句话,是情趣,还是无聊,谁又能说得清呢。
窗前谁种芭蕉树,可能并不重要。你喜欢,或是不喜欢芭蕉树和芭蕉叶上的雨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听见芭蕉叶上风声雨声,你有心情坐在芭蕉树前慢慢地看着听着,你能看懂听懂芭蕉叶上的风雨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