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识丹阳南齐三陵出土的模印文字砖

阙强　甘忠琪

1965年及1968年，南京博物院先后在丹阳胡桥公社和建山公社清理了三座大型南朝砖室墓，现在学术界一般认定胡桥鹤仙坳大墓为齐景帝萧道生修安陵、吴家村大墓为齐和帝萧宝融恭安陵，建山金家村大墓为齐废帝东昏侯萧宝卷墓。这三座南朝陵墓为南齐时期帝陵等级的墓葬，由于这三座大墓遭不同程度地盗扰，出土文物中最瞩目的当属模印砖拼壁画。这三大墓为砖室墓均用青砖砌筑而成，并在砖的端面和侧面模印有表示砖类型的文字和局部拼砌壁画。按照铭文内容可分为：“方”字类、“鴨”字类、“斧”字类、“坾”字类和“妙”字五大类。通过砖的尺寸和拓片可将这些模印文字砖按照形制可分为三类：长方形砖、楔形砖和梯形砖，墓室砌筑时工匠便能通过铭文迅速准确地将各形制的文字砖砌筑于墓室中，另外铭文砖上的文字书法的区别亦可以作为探究墓葬早晚的例证，研究丹阳南齐三陵模印文字砖对于了解南朝时期大型砖室葬的时代早晚、墓室砌筑、拼砌砖画的构建以及书法文字演变有着重要意义。

模印文字砖的制作探究

丹阳所发现的这三座南朝墓形制均为带券顶甬道的大型单室砖墓，主要由封门、甬道和墓室组成，整体呈“凸”字形，墓室为长方椭圆形，采用三顺一丁的砌筑方式。墓砖上大多模印有文字和花纹，墓砖的上模印文字一般表示为砖的形制及砌筑部位，南京大学张学锋教授将其命名为指示性砖和自名砖。南朝时期这些模印拼砌砖画制作流程大致为：先由画师将粉本绘制在透光性较好的绢布上，交由木模雕刻工匠，雕刻工匠将粉本进行拆分后，反贴于木模上进行阴线雕刻，将整幅画作化整为零，工匠把分解拆分下来的画面以及表示砖形制的相应文字阴刻在木模的端头及侧边，这种木制模具应该是可以进行拆分组合的，制作砖坯体的工匠将洗练过的泥坯压入模具中进行平整压实，脱模后阴干入窑烧制成砖，这样砖的侧面及端面旧模印出凸起的纹饰和文字，在根据拼砌砖画的具体图案进行填色，类似于今天的文房徽墨墨模的雕刻。待进行墓室建筑时，工匠通过砖上模印的纹饰、文字及湿划的文字能够迅速地将砖准确定位砌于墓室中。这些模印文字砖的命名方式大多采用“形容词+名词”的命名方式，将各种类型的砖加以区别，为下文研究便利现将砖体的六面命名，分别是2个丁面（即砖的宽与厚组成的面）、2个长面（即砖的长与厚组成的面）、2个大面（即砖的长与宽组成的面）。

模印文字砖的分类研究

南齐帝陵等级的砖室墓规模宏大，平面呈椭圆形或八角形，墓室为穹窿顶，墓全长13米余，墓室宽5米余，墓室面积40余平方米。在《江苏丹阳胡桥大墓及其砖刻壁画》一文中指出：胡桥大墓的营造共用砖约十万块，但具有文字符号的砖为少数，在以往六朝墓中也有发现，但这座墓集中了33种不同文字符号和不同规格大小的墓砖。由于丹阳南齐三陵出土的墓砖凌乱散落于填土中且没有五面拓印资料，故只能通过简报中的数据和模印文字拓片来研究。这些模印文字砖大致尺寸为长34厘米、宽15厘米、厚5厘米左右，形制大致可分为4类：长方形砖、梯形砖、横楔形砖、纵楔形砖。在这三座砖室墓出土的模印文字砖约有60余种，按出现字眼频繁的方式将出土砖大致可分为以下五类：

1.“方”字类

一般模印有“方”字铭文的砖是长方形砖。“方”字类在三座墓中一共发现了有10种，包括“正方”“中方”“厚方”“薄方”“臣方”“正方塼も”“中方塼も”“厚方塼も”“薄方塼も”“方塼も”。“方”字类的砖，余家锡曰:“《广雅·释诂》：‘方，大也。’谓大州为方州，乃晋人常用之语。即为规整的长方体砖，厚方即砖的厚度比薄方的厚些。”中方“砖与”正方“砖相比其长度、宽度更大，但厚度略薄。”中方塼も“与相比”正方塼も“亦是如此。”方塼も“与”正方砖“、”中方塼も“、”厚方塼も“、”薄方塼も“铭文砖相比长度一致，但其宽度较窄且厚度稍厚。

关于“も”的释义在《江苏丹阳县胡桥、建山两座南朝墓葬》考古报告中执笔者释为“片”，但结合砖的尺寸数据来看，其厚度均大于4厘米，将其释为砖片极不严谨。南京师范大学王志高教授在《六朝建康城遗址出土陶瓦的观察与研究》一文中将“も”字释为“陶”，指代陶官瓦署，其说很难立足。再结合砖文的命名规律为“形容词+名词”，“も”与“砖”字连用，应当是表示砖的形制的名词。南京大学张今博士将“も”考释为“モ”即“宅”，为墓室之意，“塼も”即砖室墓的意思。但其分析较为片面，且も与モ字形有所区别。关于“も”字的写法与汉沈府君东阙铭刻的“汉谒者北屯司马左都侯沈君神道”中的屯字相似，也与湖北谷城县六朝墓中出土的两块墓砖中右半边相似，将“も”即“屯”，《广韵》：“不利也”，即厚大也。以建山金家村出土的“中鴨舌”与“中鴨舌塼も”砖的具体尺寸分析，“中鴨舌塼も”砖的厚度以及宽度均稍大于“中鴨舌”砖。

2.“鴨”字类

模印有“鴨”字类的墓砖，“鴨舌”砖是根据砖的两丁面厚度所决定的，形如鴨舌前部薄后部厚，故取名鴨舌，“鸭舌”砖一般为丁头砖，竖砌于墓室。模印“鴨舌”类的墓砖大多为“整砖宽度一致，砖的丁面一厚一薄的长方体砖”为纵楔形砖。在三座墓中一共发现了20种，包括“大鴨舌”“大鴨面”“中鴨舌”“小鴨舌”“大宽鴨舌”“鴨舌”“焦（误，应为遅）鴨舌”“急鴨”“锺鴨舌”“薄鴨舌”“大宽鴨舌塼も”“大鴨舌塼も”“中鴨舌塼も”“宽鴨舌塼も”“小鴨舌塼も”“遅鴨舌塼も”“急鴨舌塼も”“鴨舌塼も”“薄鴨舌塼も”。

“急”有紧、缩紧之意。这里指砖的两丁面厚度相差较大。“急”与“遅（迟）”相对，主要是指砖的两个丁面厚度相差的悬殊程度，“急”字砖的上下、丁面宽度相较于“迟”字砖上、下丁面宽度相差更大。分析金家村出土的“大鸭舌”“中鸭舌”“巢鸭舌”三砖的尺寸来看，“巢鸭舌”的厚度位于“大鸭舌”与“中鸭舌”之间。

3.“斧”字类

“斧”字形砖为梯形砖在墓中一共发现了12种，包括“上字斧”“上字怎(误，应为急)斧”“中字斧”“中字薄斧”“中字斧塼も”“中斧塼も”“下字斧”“下字斧塼も”“下斧塼も”“下薄斧塼も”“急斧塼も”“急薄斧塼も”。

斧字类的砖即如斧头一般，“整砖的厚度一致，但宽度逐渐下收，即砖的丁面一宽一窄，陡板呈梯形的砖。”也有部分为“宽度及厚度逐渐变窄”的纵楔形砖，砌筑于墓室或甬道券顶部位，“上、中、下”即表示砖的具体施用上下位置关系。

4.“坾”字类

“坾”《集韵·语韵》:“坾，积尘”。铭文砖中的“坾”意为“砖”，“坾”字类铭文砖大多为厚端与薄端位于砖的长面的横楔形砖，为顺砖横砌于墓壁与券顶之间，且“坾”字类砖角带有明显地圆弧过渡。“坾”字类砖在3座墓中一共发现11种，包括“大坾”“中坾”“小坾”“中马坾”“中字坾”“大马坾塼も”“大坾马塼も”“大坾塼も”“中马坾塼も”“中坾塼も”“中马塼も”。其中“大马坾塼も”与“大坾马塼も”应是刻模工匠贴墨本时颠倒字序所致。

5.“妙姧”字类

“妙姧”的写法有：“妙姧”“（圡少）（圡干）”。“妙姧”类砖有“上字急姧”“上字急妙姧”“中妙姧”“中字妙”“中字妙姧”“中字妙姧斧”“下妙姧”6种。“妙姧”释义不明，罗宗真同志将其释为“沙奸”，表示为工匠的名字，其说显然不准确。

“妙姧”字类砖形制较为丰富：一部分为规整的长方体砖，另一部分为“整砖厚度一致，但砖宽度逐渐变窄的梯形砖”，还有一块金家村出土的“上字急妙”为横楔形砖，“妙姧”砖有可能是墓顶用砖。

余论

丹阳这三座墓均用青砖砌筑而成，在砖的端面和侧面发现了模印文字。模印文字砖按照形制来分，可分为三类：长方形砖、楔形砖和梯形砖；按照铭文来分可分为五大类，即“方”字类、“鴨”字类、“斧”字类、“坾”字类和“妙”字类。一般来说，“方”字类铭文砖是长方形砖，“鴨”字类和“坾”字类是楔形砖，“斧”字类为梯形砖。一般是同一类砖因规格差别又以大、中、小再加以区分，上、中、下则是指示砖的具体施用位置。长方砖一般施用于墓壁及墓底；梯形砖施用于主券顶、甬道券丁砖层、以及北壁平砌层；楔形砖常见施用于墓室主券顶和甬道顺砖层。

丹阳这三座南齐砖室墓中出土了约有60种表示不同形状、不同规格尺寸和不同位置的模印砖文，这些砖文的书写风格——大部分犹在隶楷之间如“鴨舌、宽、遅、も”等字，其结体宽扁仍偏于隶书，而捺脚丰腴且不乏迅捷用笔。一部分砖文为楷法已具如“正方塼も”“中方塼も”“中妙姧”笔画平直，横画无波磔，字形呈方或长方，六朝砖文楷书越往后隶书意味越少，楷法越显得完备，这些丰富砖文书法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南朝时期社会底层匠人们的书法水平。有些模印砖文出现刻了反书的文字，这是因为工匠刻模的时候将墨本正贴阴刻所致，这也说明了刻模者不一定是书写者，也不一定是做坯者，更不一定是筑墓者，可见当时制砖分工是十分明确的。

又如金家村大墓中出土的“正方”与“中方砖も”“鴨舌”对比可知，这两种不同的书体的模印文字砖且后者为楷书且字画更细字体更小，这就有可能存在不同批次或不同时期烧制的墓砖混用的情况，不同时期烧制的砖出现在同一座墓中，且这三座墓中均未出土表示年号的模印文字砖，据《唐六典》卷二十三载：“晋少府领甄官署，掌砖瓦之任。宋、齐有东、西陶官瓦署，督、令各一人……晋有甄官丞。”可推测南朝时期有专门制作砖瓦和陵墓石刻组件的官署机构，帝王崩薨后，砖瓦官署会根据逝者的身份等级分配一套与其相符的墓砖及陵前石刻，由于墓室营造用砖量巨大，故有可能在分配墓砖的过程中掺杂了先前烧制的墓砖。六朝时期社会动荡，朝代更迭频繁，其中萧齐历7帝，存24年，有8个年号，国运短祚，故不宜烧制模印有年号的墓砖，类似于明代烧制的空白期瓷器，这种情况形成定制延续到萧梁时期，如在南京狮子冲大墓中没有发现模印年号的墓砖，而是发现了两块制砖工匠即时湿划书写年号的铭文砖。

丹阳三座南齐陵墓的设计及营建，包括雕刻砖模，烧砖、墓室砌筑等都有周密的规划，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尤其以模印文字墓砖的烧制形成了制度化和规范化的模式，这些模印砖文能够使筑墓工匠在数万块墓砖中准确挑选出将其精准地定位于墓壁。作为模印拼砌砖画组成的基本元素，南朝时期的模印拼砌砖壁画将汉晋时期单块小幅图画扩展为数块乃至数百块长卷式的绘画篇幅，从而直接影响南朝大型单室墓的形成。同时数块小砖拼砌成整幅壁画相较于大块画像砖建筑墓室更加坚固，南朝时期的模印拼砌砖画是绘画、雕刻与建筑三合一的艺术作品，为南朝时期工匠的一大创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