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

核心提示: 老家屋后有一株梅,是六年前姑妈让我从丹徒谏壁移栽过来的。

■青华

 

老家屋后有一株梅,是六年前姑妈让我从丹徒谏壁移栽过来的。

姑妈居住的两间小屋要拆迁了,她独独舍不得这株梅。大表姐叫青梅,小表姐叫春梅,这株梅是大表姐出生时姑妈亲手栽下的。两个表姐如今都五十大几了,这株梅也凌霜傲雪近一个甲子了。

姑妈幼年丧父,少年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十八九岁就成了大队里有名的劳动能手。二十岁刚过,姑妈就远嫁到了京口区谏壁镇刘家湾村,一生辛勤劳作,勤俭持家,养育了四个儿女。但无论生活再难,姑妈从未低过头、弯过腰,她坚韧、乐观,活成了她墙角这株梅的姿态,傲雪凌霜78载。

我小学和初中的大部分寒暑假是在姑妈家度过的,因为姑妈总是对我有着特别的关爱。我倒也争气,每次寒暑假都会把崭新的“三好生”奖状递到姑妈手中。对姑妈来说,娘家侄儿的奖状是极给她长脸的一件事,逢人都得讲一讲。现在细细想来,长脸可能只是表象,真正让姑妈内心欢喜的恐怕还是她看到了贫窘的娘家未来的希望,内心有一种“梅花香自苦寒来”的喜悦。

父亲并不是姑妈的亲弟弟,而是从丹徒上党伏牛山抱过来的娃,是承继香火的男丁。姑妈出嫁时,父亲还只有十来岁,奶奶带着瘦弱的父亲,孤儿寡母,甚是可怜,穷困且不说,关键是还经常受到村里人的欺负。姑妈是一个骨子里很要强的人,她植下这株梅,并用“梅”给自己的两个女儿取名字,潜意识里的这些行为,都说明了这一点。看到娘家苦寒终有日,梅开待时节的走势,姑妈的精神是丰盈而愉快的,而我,自然得到了更多的优待。

晚年的姑妈最信任的人是我,这点让我的表哥表姐们很是不解。虽然年纪大了,但她骨子里的秉性没变,像极了一株近八十年的老梅树,倔强地挺立着。我就是她喜欢的和风细雨,能让她觉得柔软和温暖。

拆迁了,姑妈舍不得离开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更舍不得这株近60年的老梅。她是用命令的语气让我将这株梅树移植到老家屋后的。我虽然感觉突兀,但还是立即照办了。移栽后,我就没有太多关注过这株老梅。期间,我接姑妈到老家小住过两次,她告诉我,树抽枝了、发芽了、长叶了……

又是一年寒冬至。一个飞雪的周末,我带着孩子们回家看望母亲。帮母亲在屋后井边淘米洗菜,猛然发觉一阵阵暗香袭来,抬头一望,点点殷红从白雪的包裹中探出头来。不知是白映衬了红,红得更艳,还是红点缀了白,白洁如玉。反正那一刻,世界一片空寂,那白里的红,仿佛是我,又不是我,时空里只剩一树暗香浮动……

一瞬间,我似乎读懂了些什么,但又无法准确描述,就像是薛定谔的猫,在又不在,是又不是……

匆匆扒了几口饭,我就冒雪驱车赶到了谏壁,把姑妈接到了老家。看到移栽的梅傲雪绽放,姑妈的脸上也开满了朵朵梅花。那一刻,我又恍惚了,老梅和姑妈,究竟谁是谁?我又是谁?

开春后,不幸的消息让我好久没能缓过神来,身体一直还算硬朗的姑妈胃里查出了肿瘤。治疗和养病期间,姑妈一直乐观而坚强。她从未和我谈及生死,但我能感觉得到,她已看淡尘世。

姑妈终究还是走了,但姑妈似乎又没有离开。因为她常常泛起在我心里,出现在我梦中,用一种“她在丛中笑”的物语和我对话。

姑妈走后,老家屋后的梅花一年开得比一年烂漫。带着孩子回老家踏雪寻梅成了我每年冬天最重要的期待。带着孩子伫立梅前,虽只一株,却是全部。

前两日,遇一智叟,很是投缘。垂爱有加之际,他随手将我的名字“青华”二字解构为“十二月花”,断定我为“梅花”之物性。

一语道破玄机。姑妈植梅、一生如梅、让我移梅,原来姑妈是梅、我亦是梅,梅是姑妈、梅亦是我,这些都是个性中早就有了的。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原来这大千世界,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今世的相逢是千年的轮回,千年的轮回为的是下一次的重逢。

此时此刻,我只有一个念想,要为姑妈刻一方闲章,款字就用“暗香”,随“清风拂山冈”,随“明月照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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