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上的日子

核心提示: 往事,犹如一本泛黄的厚厚的书,尘埃沾惹,痕迹满布。偶尔翻起,岁月的模糊痕迹又一页页清晰起来。

往事,犹如一本泛黄的厚厚的书,尘埃沾惹,痕迹满布。偶尔翻起,岁月的模糊痕迹又一页页清晰起来。

1975年盛夏,那年我刚满17岁,从省丹中毕业后走入社会。那时正值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班里好多同学走出校门便去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乡村。而我留城等待组织的分配纯属偶然。恰好那年的上山下乡政策是长子长女照顾家里,留城不下放,我沾了政策的光。

毕业后我在家呆了两个月,在城镇公社教育革命领导小组的推荐下去了当时的丹阳县航运小学做代课教师。初秋的一天,我来到航运小学报到后,被派往船队做教学和扫盲工作,从此我独自一人背上简单的行囊,随船队四处漂泊。在城市里看惯了车水马龙的穿梭,忽然来到泽国水乡,真有一种“随波逐流水,度日如长年”的感觉。然而我又无法改变眼前的现实,我的内心充满太多的无奈、矛盾和困惑。

我所在的船队是隶属丹阳县航运公司的第七船队,所谓船队就是拖轮后面拖着十来艘船,组成水上长龙。每一艘船就是一户人家,有条件的船户可以把孩子寄托在岸上的航运小学读书,没有条件的孩子只好随父母行船。我的任务有两个,一是摸清船队适龄儿童,按不同年龄教他们识字和算术,此外,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扫盲。那个年代,船民大多不识字。白天,我主要教船队的五六个孩子识字和算术,扫盲工作通常安排在晚饭后挨家挨户进行。我的学生中最小的孩子六岁,最大的学生三十来岁。我吃住在拖轮上,时间久了,船队的老老少少都亲切地称呼我“小王老师”。

那时,即使船在航行途中,船队也会组织政治学习,所谓政治学习就是读两报一刊的大批判文章和形势动态,船队政治学习由船队长召集,我负责读报纸,宣讲文件,记录会议内容。在船队我是“文化人”。

水上的生活状态单调、艰苦。夜深人静的时候,伴着轰鸣的引擎声,我常常独自一人在船舱一盏昏暗的灯下看书、备课。夜航渺茫笔为伴,水阔寂寥书作朋,其间的孤独与寂寞只有我自己知道。当孤独难耐时,我就找书看,寻找心理的慰藉。人在无助时读书是唯一的选择。在船上生活的那段日子,我先后读完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马背上的水手》、巴金的《家》《春》《秋》。巴金说过:“我生活的目标无一不是在帮助人,使每个人都得着春天,每颗心都得着光明,每个人的生活都得着幸福,每个人的发展都得着自由。”书带给我快乐,巴金的话也使我在孤寂中得到了启迪。

刚踏入社会的那段时间,国家定粮供应,做学生时,每月三十二斤粮食,半斤清油。待业在家是城市居民,每月定粮二十四斤。在船队按规定要交30斤粮票和10元伙食费。第一天到船队报到,我带的粮票不够,很尴尬,三十来岁的船队长和蔼地说:“没关系,一个月还有四天星期天的嘛。再说,我们四通八达,真的不够吃还可以设法买些议价米。”将我安置好后,船队长还带我到拖轮后面的船户家熟悉情况。船队有十二艘船,对于不谙水上行走的我,走在甲板上两腿有些发软,船队长鼓励我眼睛向前看,不要低头,手扶船帮,不要紧张。他说,时间长了习惯了就好。

初秋的运河,明媚的阳光照耀在清澈的水面上,似乎洒了好多的金子,闪闪发光。水面之上,一只只白鹭在快乐地飞翔,像在金子上翩翩起舞。我跟着队长一户一户地拜访,主人见我们来了,热情地招呼,把怯生生的孩子叫到我面前,“快叫王老师,以后老师要教你识字啦。”孩子腼腆地喊了一声“王老师”,虽然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但我的心里很开心。与船户孩子相处的日子里,快乐与寂寞并存。水上孩子的天资都很好,第一天教的生字,第二天复习时竟能一字不差地准确发音。船上活动空间小,教学活动受到限制,只能因地制宜,因陋就简。五六个孩子很难集中学习,我便一对一地开展教学,只有船到目的地,利用停泊装、卸货的空当,才能把孩子们召集到一起。孩子们上岸后,可不像在船上那么老实听话,完全变了一个人,个个活跃、争先恐后地释放自己压抑的天性,缠住我讲故事、做游戏,我就是一个孩子王。他们对岸上生活很好奇,有一天下午船停泊在丹阳港,我准备回家一趟,正走在跳板上,听得一个小男孩叫我:“小王老师,我们能去你们家看看吗?”我说:“行啊。”呼啦啦六个孩子像蝴蝶一样直扑过来,我兴高采烈,一路跟他们讲这是什么街那是什么巷,回答孩子们各式各样的问题。到家后,我妈给每人下了一碗面条,我在家短暂停留后把他们带回船,孩子们叽叽喳喳告诉他们的家长说“小王老师家的面真香,真好吃”。水上孩子对知识的渴求,天真、好奇以及认真的态度给我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

在船队,我认识了比我年长几岁的兄弟鲁羊扣,他是个忠厚的好心人,对人非常好,话不多却好学上进。我在船队教书时,他是我的扫盲对象。每当我教他不认识的字后,他都要默写好多遍,把我叫到他的船舱里,把刚认识的字一个一个念给我听,我说不错,他便高兴得像孩子一样。鲁羊扣驾船技术很好,时常跟我讲解行船知识,有时候,船靠岸,他也会带我去喝一杯。记得生平第一次喝醉酒,就是和鲁羊扣喝山西的竹叶青酒。我们之间与其说是师生关系不如说是难得的好兄弟。

1976年6月6日,我接到了丹阳县劳动局的分配通知,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船队。半年的水上生活给我留下了很多记忆,这段经历是我一生的财富。运河的阳光很明媚,运河的空气很清新,运河两岸的风光很旖旎,运河的鸟叫得很自然。口干时,我舀上一口运河水,那时的运河水清醇香甜。船上的生活令我感到单调、困乏时,听到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顿时感到似缕缕微风掠过,带走了一路的辛劳。行进在九曲河、漕金河、隔江,水拍船舷的浪涛声让我心潮澎湃,那一缕缕从水天一色洒下的阳光,纯纯的,让我心旷神怡……

半年的时间里,船民的那种质朴、耿直、坚韧、乐观、吃苦耐劳、相互守望的品质教会了我怎样做人、做怎样的人。半年的时间里,我体会到了船民嘴上的三样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有一次拖轮故障,船队长安排我睡到一家条件较好的船户家,主人是一对老夫妻,他们热情地将我安排在船头的船舱里,哪知睡到半夜,电闪雷鸣,暴雨如注,雨水顺着透气孔倒灌到船舱里,“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正当我不知所措时,只听老夫妻在风雨中喊我,“小王老师,快出舱,到我们这里来避避雨”。我到后舱时,老两口给我烧了热气腾腾的姜汤。朴实的船民留给我更多的是感动和怀念。在这段时间里,我认识了许多热心肠的船民朋友,在朝夕相处中与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时光飞逝,星移斗转,四十二年弹指一挥间,如今的我已步入耳顺之年。梁实秋先生说过“人到老年易怀旧”,进入甲子年,怎么也难忘记踏入社会后人生的初次经历,我时常在梦里水乡与孩子嬉戏,与兄弟一起喝酒,听老人谈古说今……

责任编辑:姜耶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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