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纲
马相伯与其弟子近代著名政治家、教育家、书法家于右任合影(20世纪30年代初)
1939年11月4日下午,丹阳籍爱国教育家马相伯在越南境内的谅山去世。消息传来,社会各界反响热烈,同声哀悼。
当时,上海租界虽已在抗日战争中沦为“孤岛”,但因国内外各大通讯社仍云集于此,故消息最为灵通。马相伯逝世当天,《纽约时报》即获得准确消息,并于同日发出电文,第二天刊登于该报的重要版面上。而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孤岛”里坚持办学的复旦大学、震旦大学的师生们反应同样迅速,11月5日,他们便在校园内举行追悼会,悼念自己的老校长、创办人。随后,国内外、教会内外纷纷举行纪念活动。百岁老人马相伯的去世,成为全国民众在艰难抗战期间的又一次精神淬炼。
相比马相伯百岁诞辰纪念活动时的报道,有关老人去世的报道并不算多。我在编辑《马相伯集》(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年)和《马相伯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时都曾想过收集这方面的资料,可惜在档案馆和图书馆均所见不多,方豪、徐景贤、张若谷等人的年谱、回忆录和访谈记录中也很少涉及。近年来,天主教澳门教区的刘伟杰神父以马相伯生平研究为题进行博士论文的写作,在罗马、伦敦和比利时访学时发现了很多相关的文献资料,其中就有一些悼念马相伯逝世的文献,并主动把这批资料和盘托出,提供给我,且嘱咐我尽快整理和公布。为此,我特在此批文献中撮出一二,稍加注释,排印出来,以飨各界同好。第一则消息是来自1939年11月5日《纽约时报》关于马相伯逝世的讣告和报道,原文翻译如下:曾经服务于外交界,在美国、朝鲜和其他国家代表清朝的中国退休官员,复旦学院和震旦大学创办人,著名学者马相伯去世,生年一百。(以上为标题。)上海11月4日电,中国学者和退休政府官员马相伯今天在广西谅山去世,据他在这里的亲属说,生年一百岁。他可能是最为年长的清朝官员了,尽管高龄看上去却仍然健康,并精力充沛地从事公共和著述活动,直到去世。从学校毕业以后,他进入政府部门,作为1901年去世的中国高官李鸿章的外交秘书,后来他作为特使成功地出访了朝鲜、美国和其他国家。从政府部门退休以后,他投身于著述,并创办了震旦大学和复旦公学。他是复旦公学的校长和教授。他是著名的拉丁文学者和多种书籍的作者,最为著名的是《灵心小史》。1839年,马相伯生于江苏镇江,在家乡受过儒家经典教育。后来随父母移居上海,在徐家汇的圣依纳爵公学学习,特别喜欢哲学。
《纽约时报》是美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抗战期间对我国局势有很多报道。马相伯逝世的当天,该报就发表了讣告和报道。即使考虑到《纽约时报》对中国战况的热情,如此神速的反应也是异乎寻常,可见马相伯在世人心中的影响力,也表明了在国际反战舆论中的分量。和一般报纸强调马相伯的抗战言论功绩不同,《纽约时报》特别注意他作为清朝外交官和学者的身份。这是因为该报在1886年曾报道过马相伯访问纽约,代表李鸿章和美国商界谈判借款,以此建设海军、开设新式银行的事宜。但该报将马相伯生年记为“1839”,则是据“百年”倒推所致的错误计算。江南人“做九不做十”,1939年行“百岁诞辰”时,实为九十九岁。
第二则信息来自陆徵祥日记中关于马相伯逝世的记载:1939年11月7日记:午前爰铎来谈,面交邮片题词三份。今晨有人来告,中华第一教育家逝世。呜呼!相师二外,谁有此荣誉耶?俟明日报章证明,拟致钱大使发电致唁。陆徵祥(1871年—1949年),上海人,毕业于上海广方言馆,清末民初职业外交官,曾担任中华民国外交总长(1912年)和国务院总理(1916年),并率领中国代表团出席巴黎和会(1919年)。陆徵祥原为基督教徒,1899年与比他年长的比利时女子培德小姐结婚后,皈依天主教。1919年,陆徵祥为看护生病的培德夫人,辞去原来的官职,留居欧洲。1926年,培德夫人去世后,陆徵祥投身比利时布鲁日郊区的本笃会圣安德鲁修道院,成为修士,隐居于此,直到去世。陆徵祥视马相伯为清朝官场的前辈,更加尊重其作为中国天主教会重要社会活动家的身份。
自进入圣安德鲁修道院后,陆徵祥便和马相伯保持通讯。目前见到两人最早的通讯记录始于1928年10月30日马相伯的《致陆徵祥》。陆徵祥此前曾寄赠圣安德鲁修道院院刊,马相伯则回赠刚出版的《灵心小史》。此后,陆徵祥和马相伯鸿雁往返,马相伯亟盼陆徵祥学成回国到沪,振兴中国天主教教务。1933年春,“小门生”张若谷到欧洲谒见教宗,马相伯托付他去比利时看望陆徵祥,此信原件已在圣安德鲁修道院陆徵祥故居再现。陆徵祥在1939年11月7日的日记中提到“马相伯是‘中华第一教育家’”,充分肯定了马相伯对教育界的巨大贡献。联系马相伯创办震旦学院、复旦公学的事迹,这样的评价更符合马相伯的历史地位。
当天,中华民国驻比利时特命全权大使钱泰(1886年—1962年,浙江嘉善人)向陆徵祥通报了马相伯逝世之事。陆徵祥即将拟定的唁电发给钱大使,转交发表。陆徵祥平日师事马相伯,将之奉为天主教会的支柱、爱国者之楷模。
马相伯去世后,陆徵祥还以“受业”弟子的身份,将相伯先生寄给他的书信稿收集起来,影印为“期颐叟马相伯夫子遗迹”,将百岁老人的遗墨赠送给各方友人。此即方豪先生据之录入到《马相伯先生文集》中的《致陆徵祥》。
“一思一语一动,爱主爱国爱人。兴老司铎撰句为相伯夫子百岁归天追记,受业金问泗谨书”。本对联是在陆徵祥居住的比利时圣安德鲁修道院故居中发现。金问泗(1892年—1968年,浙江嘉兴人),当时为中国驻比利时大使。金问泗为复旦公学初期学生,1910年毕业,是复旦校友,故自称“受业”于马相伯。“兴老司铎”应为陆徵祥本人,因陆徵祥11月13日为马相伯撰唁电中就有“爱主爱人爱国,一思一言一动”之句。陆徵祥,字子欣,这里称为“兴老”,或者从其字而来,录以待考。
而按江南和上海地区的风俗,每逢有人去世,要对亡灵举行超度。祭行七七四十九天,俗称“做七”。上海天主教的礼仪按中国方式举行,通常有“三七”(第廿一天)、“五七”(第卅五天)之祭。天主教超度马相伯的亡灵,因行“三七”,亦称“通功”。按记载,同一天举行通功仪式的有上海教区董家渡圣方济各主教堂、耶稣会徐家汇圣依纳爵主教堂。除此以外,当天,上海各大天主教堂均为马相伯举行了追思弥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