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竹良
丹阳城东约五六公里,九曲河南边有一个小村庄叫徐巷村,那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我一直想写一篇关于我的老家徐巷村的文字,只是笔拙不敢轻易触摸沉重的乡愁话题。没想到,原先距离丹阳城很远的徐巷村,竟因开发区工业园区的快速发展,短短几年工厂就建到了村边。更没想到的是,进入2019年,村庄被征地拆迁。如再不为家乡写点纪念的文字,恐会遗憾终生。
自我懂事起,就没发现徐巷村有一户徐姓的人家,为什么叫此村名也没人说得清楚。市史志办新编的村史则写道“据传,因徐姓村民最早入住而得名。后人丁不旺,搬迁至荆林马王村”。此说法应该比较可信。现在的蔡姓、周姓、杨姓、藏姓、蒋姓等人家均不是原居民,都是解放前从邻村、或是从丹阳胡桥、横塘等不同的地方陆续迁入的。
徐巷村距原荆林镇很近,可在解放初曾一度隶属留墅乡(后陵口人民公社),1961年9月才正式划归荆林人民公社。因为村民都是从外地迁入的穷苦人,解放初农村划阶级成分时,全村是清一色的贫农。穷苦人跟共产党走的决心最坚定。徐巷村是最早成立互助组,加入高级合作社走集体化道路的村,也是共产党员比例最多的村,我父亲就是村上解放初最早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几名党员之一。徐巷村在几名党员带领下,积极走集体化道路,成了乡、县的先进典型,受到上级政府表彰。
徐巷村是典型的苏南水乡村庄。村西原是一条长沟,后被新开挖的勤丰河取代,仅残留靠近九曲河的一小段。村东是一个大水塘,全村以前饮水、淘米洗菜、洗衣全靠它。
徐巷村是一个很小的村庄。谁家一声狗叫,全村都能听到。全村总户数(除外迁户外)从没超过50户,人口一直徘徊在120人上下,排在原荆林乡东顶大队倒数第二位,还有一个人口更少的村是邻村倪家村,现两村合为—个村民小组,隶属开发区东青行政村。
徐巷村曾是一个穷村。我小时候,看到村上只有藏姓、蒋姓两户人家因解放前做生意,家庭条件较好,住的是宽敞的砖瓦房。其余人家住房都很简陋,大多都是土坯和砖块混砌的墙,还有的是土坯墙稻草屋顶的草屋。最困难的几户竟是两家合住一间房,分居前后半间,从前面一个门进出。那时每个家庭小孩都多,有男孩有女孩,七八个人,甚至十多个人住在半间房子里,可以想像得到住在里面的人有多拥挤和尴尬,因此,盖房成了村民最大的人生目标和奋斗动力。我记得村上有一户与别人家合住一间的青年,结婚时只好借了邻居的半间房做新房。
在生产队争工分的年代,年终能分到现钱的户数不多。家里壮劳力多,吃闲饭的老人和孩子少,挣的工分多,才能是余支户,年终决算分红时才可分到现金。如果家里吃闲饭的老人和孩子多,往往是超支户,不仅分不到现钱,相反还要倒欠生产队的钱。每一个工分值多少钱要根据生产队当年的收支余额核算,所以,每年不同,每个生产队更不同。徐巷村的农业和副业收入在当时所在的东顶大队算是中上水平,但即便如此,全村每年也有将近三分之一是超支户。超支户日常花销和孩子上学费用就只能靠家庭养猪,养羊,养兔。年终分配时,余支户领到钱,一家人高高兴兴。大人赶忙到镇上,或上丹阳城(老家人称上街)扯布,把裁缝师傅请进家门,给全家大人小孩做新衣。做了新衣,—般都要等到正月初一拜年才会穿出家门亮相,互相攀比。衣服布料的好差,成了衡量各家经济条件的主要标志。
不管是余支户,还是超支户,都是千方百计想盖新房,急切想改变住房困境。经济条件好一点的人就盖砖瓦房;经济条件差的就盖土坯房,打地基用砖,砌墙用人工制做的土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村上掀起第—次建房高峰,但建土坯房还是占相当比例。土坯墙虽不如砖墙坚固,但费用低,能快速解决住房拥挤窘迫。我家当时也盖了两间土坯房。盖土坯房虽省钱但费力,制土坯是繁重的劳动,非常艰辛。土坯有两种,一种是小土坯。制作小土坯要把地里的土运到村里的场院上,浇上水然后用脚使劲踩,待把土踩透有了粘性,用不同规格的木模脱成小土坯,晒干后就可用。小土坯主要是用于砌内墙和砌灶。另一种是大土坯。制作大土坯就在农田进行,一般是在乘稻子收割后种小麦前抢好天气进行。在农田中间把土翻松,翻土面积的大小按照所需土坯数量确定。浇上水,干湿要把控好,先用脚踩,待把土踩透有了粘性,再把表面压平。待稍干后用碌碡反复压结实,待快干时按土坯规格要求画出长方格线,人工用铁锹把土坯挖铲出来堆放。挖铲土坯不仅是重体力活,而且技巧性极强,如挖不整齐,或铲不平整就会影响土坯的美观和使用。待堆放的土坯晾晒干了就可以运回用于砌墙。因土坯重,运土坯一般用独轮车。木制独轮车是那个年代农村主要运输工具,送公粮、买化肥农药都用它。推独轮车是青壮年劳动力干的重体力活,挣工分多,村上年轻人早早都学会推独轮车。
以前,村里人起早摸黑在地里干,把土翻过来再翻过去,产量还是很难提高,辛辛苦苦忙一年还是没多少收入。
改革开放后,先是乡镇企业,后是民营企业蓬勃发展。村上年轻人走出田间,纷纷进厂上班,或学木工、瓦工、裁缝等手艺挣钱,家家户户经济收入大增,改善居住舒适度成了村里人的共同追求,开始掀起第二次建房高峰,纷纷兴建二层楼房。楼房里有了卫生间,用上了太阳能淋浴,代代都用的尿桶、马桶从此告别每个家庭。进入新世纪,村上建的小楼房越来越气派。
徐巷村虽小,但村风淳朴,村里的年轻人上进心极强,先后有5人入伍参军,竟有3人在部队提干升至团级干部,多人走上各级政府部门的领导岗位。恢复高考后,村上年年都有人考上省丹中,考上大学,或读研读博。这让相邻的几个大村里的人很是羡慕,说是徐巷村风水好。其实,村里人自己心里明白,是因为受优秀村风的熏陶。
徐巷村以前通县城的路都是泥土道。到了雨雪天,路上泥泞不堪,一步三滑,行路十分艰难。改革开放后,丹阳经济逢勃发展,城乡建设进入快车道,村后通了丹访公路,九曲河也整治一新,村南边不远处是机场公路,家家有汽车,进城只需十来分钟。小村彻底改变了面貌,村里通上了自来水,水泥路通到家门口,安装了路灯,建了村民健身场所,晚上男女老少跳起了广场舞。村上盖了公共厕所,彻底告别了露天茅坑。农村人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城乡差距在不知不觉中缩小。改革开放初,经济条件好的家庭想方设法拉关系把户口迁到城里,或城郊。而如今,城乡差距在不知不觉中缩小,村里人每年有各种福利和分红,让原先那些把户口迁到城里的人懊悔不已,甚至有人悄悄往回迁。
新时代家乡日新月异。村里人说:“现在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村里人怎么也没想到徐巷村这么快被拆迁,男女老少全部被政府安置到城区几个小区,农民一夜成了市民。似梦似幻,虽是时代和经济发展的必然,但如果没有改革开放,一个偏远小村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夏末秋初,随着挖掘机的轰呜,徐巷村短短几天便被夷为平地,不复存在。村里人将很快融入城里人的生活圈,也许有人会渐渐淡忘已消失了的徐巷村,而生我养我的徐巷村却已深深镌刻在我心里,我留恋村上的每一栋房,每一条巷,每一条道,以及村上的一草一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