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木
今年,母亲离开我们整整20年。
20年来,我一直想写篇文章来纪念母亲。可就是迟迟下不了笔。不是因为不念母亲,多少个日日夜夜,我白天想,梦里喊,因为我深深地懂得,母亲在,我的人生还有去处;母亲去了,我的人生只剩归途。不是因为不敬重母亲,每当看到公园散步的老人,我就深深地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在钻心般疼痛;不是因为江郎才尽,因为再多再多的语言,也无法表达我与母亲的情感。
母亲姓蒋名玉清,人与名字一样,冰清玉洁,中等个子,面目清秀,长得讨人喜欢,自然是村上“村花”。还未满十六岁,上门提亲的人,便踏破了门槛。十七岁那年,嫁给父亲,母亲是一百个不乐意,一千个不答应。为了给舅舅换亲,母亲不知流了多少委屈的泪,与既不富又不帅的父亲成了家。
父亲在家排行老大,下有四个弟弟,只有一间破旧的平房。爷爷奶奶去世得早,母亲来到父亲家中,既是嫂子,也是爹娘。用勤劳的双手和柔弱肩膀挑起全家的生活重担。很难想象母亲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中,竟奇迹般养活了我们姊妹四人。1961年11月,母亲生我时,恰逢爆发全国性的三年自然灾害,家里时常稻糠当粮,野菜充饥。外婆看到母亲生活没着没落的,趁母亲外出劳动,偷偷把只有六个月大的我,抱给了一个城里人家。母亲闻讯后,疯了似的找到外婆,大发了一顿脾气,发完火,拉着外婆连夜赶到城里,把我抱回了家。再次回到母亲的怀抱,我成了母亲眼中的“金宝”,谁也碰不得,谁也动不得。白天,我在母亲的背上,跟着母亲有节奏的锄头落地尽情玩耍;夜晚,我在母亲的怀里,伴着“宝宝睡觉觉,宝宝睡觉觉”的催眠声安然入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在我的哭笑声中经营着四季农田,我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长大。
父亲为了减轻母亲的生活压力,长年到外地寻找生计。我童年的记忆,大多只有母亲的片断。生活中的母亲非常爱漂亮,虽然条件有限,但每次出门,再破旧的衣服也会穿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母亲没上过学,也不认识字,却偏爱听曲看戏。方圆十里,隔壁邻村,凡有戏曲演出,不管人有多累,路有多远,母亲总是背着我去看戏。幼小的我在母亲的背上相继看过了《空城计》《穆桂英挂帅》《薛仁贵征东》等历史名剧,这对我后来,向往军营,崇尚英雄,有了深刻印象。六七岁时,我竟能够熟练地组织村上同龄小伙伴,进行抓坏蛋、捉小鸡、击鼓传花等的游戏。
1976年是个特殊的年份,那一年底,五十六岁的父亲积劳成疾,撒手人寰。母亲擦干眼泪,强忍悲痛,独自抚养着还未成年的二哥和我,一路默默前行。
十八岁,我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便瞒着母亲报名参军。离开家的时候,母亲交给我一块红肚兜,嘱咐我不要洗,不要晒,让时时带在身边。我点点头,将红肚兜藏了起来。17年的军营生涯中,工作变了又变,营地搬了又搬,但我始终把母亲交给的红肚兜带在身边,因为我后来知道这里面藏的是母亲从庙里给我请的平安符。
得知我从部队回到丹阳工作,七十有五的母亲,自然非常高兴。母亲没有文化,但深明大义,常常在我耳边唠叨:你现在是党的人,国家的人,要走正道,不要走歪道。要多帮助人,不要给人找麻烦。质朴话语,像铁钉般一直嵌在我的心里。
1997年冬天的一个下午,我正在乡下采访,突然接到母亲病倒的电话。当我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躺在了重症监护室。医生告诉我们:母亲脑中风,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以后生活不能自理。听着医生的介绍,我哭了。大哥大嫂又对我说:“母亲是在家到楼上取糯米粉,准备做一些菜团子,明天上城送给你们吃的,在爬木头梯子时摔了下来。”后来,大哥大嫂还说了些什么,我已听不清了,只是傻傻地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外,看着病床上的母亲,任凭泪水尽情地流淌。过去儿行千里,母亲牵挂担忧,回到家乡后,母亲一人在乡下生活,我却很少想起母亲的身体和安危。如今,我还没来得及尽孝和回报,母亲就病倒了。自责、后悔、绞痛……一起向我心头袭来。
母亲在医院躺了两个星期,没见好转。大姐、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商量决定,把母亲送回乡下老家,一是母亲的病一时半会好不了,需要长期调养;二是在城里住院治疗,影响我的工作和精力。就这样,母亲不知不觉回到了乡下老家。
1998年1月29日16时26分,78岁的母亲永远地离开了她的小宝以及她热爱的一切。我与母亲真正相处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母亲美丽大方、正直善良、勤劳俭朴的思想品德,让我一辈子也受用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