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介雄(苏州)
编者按：今年9月14日，苏州耄耋离休干部何介雄携家人来我市吕城镇，在大运河畔祭奠81年前在此遭日机轰炸罹难的亲人。返乡后，他撰文回忆了当年的情景，道出了晚年的心声，并向本报投稿。该文稿首次披露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成为真实记录丹阳境内日军暴行的又一个铁证。
何介雄先生在河畔洒酒祭奠先人
吕城泰定桥老照片
沦陷的丹阳城乡硝烟弥漫。
黑色记忆：逃难途中遭轰炸亲人惨死
1937年11月22日，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丹阳市吕城镇，是我刻骨铭心的地方。
1937年，日军制造芦沟桥事变，全面入侵中国。“八·一三”淞沪战役，我国军队浴血奋战抗击日寇近三个月，伤亡惨重，上海终于在11月12日沦陷。8月至10月，日本军机多次空袭苏州。我家住在虎丘山麓的山塘街西端。那时，我虚龄7岁，实足年龄还不满6周岁。日机来袭时，警报拉响，祖母、母亲就把我和弟妹搂在怀里，躲进了自制的“防空洞”里。所谓“防空洞”，其实就是一张八仙桌，桌面和四侧裹上用水浸湿的厚厚棉絮，人钻在方桌底下，席地而坐。我还记得，好婆（祖母）在桌底下喃喃地对我说：“阿囡啊，不要怕！要死我们祖孙也死在一起。”我的母亲（时年26岁）则带着3岁的弟弟和襁褓中的妹妹躲在另一张桌子下。日机轰炸，大都集中在石路、火车站等人口密集地区，许多民众死伤，民宅商店被毁。虎丘街地处城西近郊，并未挨炸，我们躲过了多次劫难。
日军占领上海后，随即沿沪宁线西犯，苏州岌岌可危，人心惶惶。除有一些爱国热血青年参军抗日外，许多普通百姓则纷纷逃离市区，到乡下亲友处避难。我们一家人偕同一门近亲，在仓皇中收拾细软，搭乘两艘运货回程的木船西撤逃难。
木船启程大约是11月15日（苏州）于11月19日陷落。两家人连同船工，吃住都在船舱里。经山塘河进入京杭大运河，日行夜舶。由于全靠人力摇橹撑篙，船行速度很慢。经过无锡、常州，约七八天后到达吕城镇，11月22日下午2时许，在吕城镇横跨运河的石拱桥——泰定桥以东一二百米的河道里，几百条舟船拥堵难行。这时，日机正沿京沪铁路飞行，发现吕城镇人居密集，运河满足船只，立即飞抵吕城上空，对镇上商店、民居和河中船只狂轰滥炸。日机抵近盘旋之际，船上的男性青壮年（包括我父亲）都上岸找地方躲避，而妇孺们大多留在船上。多架日机向下俯冲，呼啸声震耳欲聋，接着是炸弹爆炸和机枪扫射。霎时间河面上大呼小嚎，血肉横飞，哭声震天。几番轰炸扫射后，日机飞离。在短时间内被震晕又清醒后，我发现祖母和母亲都伏在行将解体的船舱里，殷红的鲜血流淌在木板上，当场被活活炸死了。而我们兄妹三人，因祖母、母亲用自己躯体阻挡，竟毫发无伤，从她俩的尸体旁哭叫着爬了出来。我弟弟被岸上一军人用竹篱挑起腰带移到岸上，慌乱中竟就此失踪，生死不知。父亲把祖母、母亲的遗体就近草草埋土安葬。剩下的十来名家人和亲戚，只得连夜沿着崎岖小路步行前往镇江。我当时年幼，根本不能跟着大人一起走路，幸有同船的一位年轻师傅（老家对门豆腐坊的帮工）让我骑在他肩膀上前行。不久，我的小妹也因没有母乳喂养而夭折了。我们一行人长途跋涉，饥寒交迫，从镇江渡过长江，辗转苏北等地的难民收容所，颠沛流离，备尝艰辛，最后从南通天生港乘难民轮船到达上海，投奔亲戚家，于翌年春才返回苏州家乡。
以上是我一段难以磨灭的童年记忆。81年过去了，日本军国主义屠杀无辜平民的滔天罪行，犹历历在目；战争的残酷场景，仍震撼心灵。继吕城之后，日军又多次轰炸丹阳，并于12月3日攻入城区，烧伤掳掠，无恶不作。12月13日，日军攻占南京，发生了震惊中外、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我三十万同胞惨遭杀害。日本侵略军的累累罪行，罄竹难书，历史早有公论。如今，日本右翼分子竟矢口否认抵赖，真是天理难容！我们虽有家仇国恨，但并不想延续仇恨，冤冤相报；而是要求侵略国承认罪责，真诚悔改，避免重犯；让珍爱和维护和平成为各国人民的共同意愿。
了却心愿：重返丹阳大运河畔祭先人
我已是88岁的耄耋老人，多年来一直有个强烈的心愿，能在有生之年，到我祖母和母亲遇难、家破人亡的地方，去辨认、凭吊、追思。今年9月14日，在我次子的一位丹阳朋友的帮助下，实现了这个愿望。
当天，我和老伴、长子、长媳、次子一行5人，从苏州驱车前往吕城近旁的陵口镇，找到了江苏林兴光学有限公司老总、民营企业家张国林先生。张先生五十多岁，古道热肠，他亲自驱车带领我们前往几公里外的吕城镇，陪同我们寻访当地老人，还找到镇志编写者之一的姜洪斌先生和派出所的吕同志，并由他们提供厚厚的两大本地方史书——《吕城镇志》和《丹阳村村记忆——吕城镇卷》。在他们的指认下，我找到了建于元代的泰定桥的原址。该桥已于1958年拓宽运河时被拆除。据当地人说，运河清淤时在此曾挖出大量炮弹、炸弹。我清楚地记得，当年挨炸时，我们乘坐的木船就停滞在那座石拱古桥以东一百米左右的运河北岸边。我们寻到那里，肃然站立，在河畔堤岸上整齐摆放一排白色的菊花，我打开一瓶白酒洒向河中遥祭亡灵。把酒酹大河，心潮如浪涌。我深深感恩两位先人伟大的母爱，你们不但生我养我，还用身躯呵护着幼小的生命，用自己的死换来儿孙的活。如今，我要告慰你们：中国国弱民穷、任人屠杀宰割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我国已经实现了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成为世界强国之一。我要告慰你们：我从青年初期就投身于推翻反动统治的革命斗争，参与了建立新中国和社会主义建设、改革事业。你们的孙辈和重孙辈，都在工程技术、艺术设计、医疗教育等领域，作出各自对社会的贡献。如今，四世同堂，人丁兴旺，发奋自强，幸福安康。“家是小的国，国是亿万家。”家庭的变化，也折射出我们的国家早已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经过长期的艰苦探索和不懈奋斗，终于走上了繁荣昌盛的康庄大道，生机蓬勃，国运日隆，尽管可能还有荆棘和曲折，但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强国的宏大目标定将实现！先人们，安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