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奂
早餐在一日三餐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我惦念的早餐去处，是我老家陵口镇上那丰富的早市。
陵口因南朝齐梁萧氏皇陵入口处而得名，是丹阳历史名镇之一。自我小时候起，就听说陵口人有“吃食户”之称，“过早”习俗从古绵延至今。所谓“过早”者，就是早起上街市吃早饭的意思。陵口人无论士农工商，常常早晨四五点天光微亮之际就已起身，约伴二三人，来到镇上的面馆或茶馆，开始了“过早”时光。坐定之后，先泡一杯浓茶，一般都是祁门红茶里的碎茶，价格低廉却耐泡，茶味酽。茶过数巡，脾胃完全醒开，这时候喝酒的可以开始早酒了。所喝的酒最先是酒缸里打的散装糯米烧酒，以里庄镇产的为佳，也有常州武进所产。后来改为瓶装的分金亭白酒或洋河普曲，大抵不过三四元一瓶。也有喝黄酒的，多为丹阳本地特产老陈酒和封缸酒，酒精度不高，色似琥珀，略带甜味，妇孺也可喝上一碗。下酒的菜肴里姜丝是不可或缺的，切得细如发丝的生姜丝浇上镇江醋。然后是卤豆腐干，约两寸见方的豆腐干油炸后，放入用豆芽和猪大骨熬制的汤底卤制而成。肴肉也是“过早”时必点的陵口名菜，和镇江的水晶肴肉不同，陵口肴肉不含皮冻。是用纯猪肉加食用硝水、盐、各种香料腌制后煮熟而成。会吃的一般都要一碟“老鼠肉”——猪大腿内侧一块带骨头的形似老鼠的肌肉做成，肉质紧致带筋。饮酒毕，上一碗猪油酱油葱花的干拌面，一顿早餐至此算是功德圆满。当然也有不喝酒的人，直接要上一碗干拌面加上几片肴肉，吃完了事。
在我童年时，陵口邮电局和影剧院附近有两家小铺子早上供应生煎馒头配骨头汤。我时常带着堂弟早上上学时去吃。那时候生煎馒头一毛钱一个，骨头汤不要钱还能续，咬开生煎的皮，里面饱满的猪肉馅带着咸中带甜的汤汁，沾上点醋十分可口。当时陵口还有两家国营饭店，本地人称作“大饭店”和“小饭店”，两家都做早市。食客去先要买竹签，这种竹签叫作“筹”。然后再拿着筹去取东西。那是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不久，但两家饭店的食物品种就已经很多。除了肴肉姜丝面条外，还有汤包、发糕、各种小菜。这两家做的汤包质量很高，胜过现在的一些高档淮扬茶楼。在螃蟹上市季节，会有蟹黄汤包供应，咬开薄薄的面皮，里面会流出金黄色的蟹油。螃蟹的鲜美与醇厚多汁的猪肉馅浑然一体，真个是“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的”。当时“小饭店”门口有个摆摊的老头子，常年售卖干切牛肉和干切牛肚，味道极好。他做的牛肉、牛肚和现在熟菜店里卖的不一样，很干，耐咀嚼，且越嚼越香。常有人称上几两，用油纸包一下，带进“小饭店”去搭面条吃。其时陵口镇上还有一家很有名气的烧饼铺，做插酥烧饼，加钱还可以做另加生板油的烧饼。早餐买上一块刚出炉的酥香的烧饼，包上一根边上摊子刚炸出来的油条，早晨空虚的脾胃立即被这油香味和芝麻香味抚慰妥帖，幸福而满足。
这些传统的早餐美食，有的在陵口还在继续散发着香气和温度，有的随着老一代的经营者和厨师的老去已渐渐消亡。我九十四岁高龄的祖父时常感叹，在陵口镇上现在已经吃不到像样的汤包了。随着90后、00后的长大以及越来越多的外来务工者的涌入，“沙县小吃”、“兰州拉面”、西饼屋蛋糕房甚至美式炸鸡快餐都纷纷涌入了小镇。早上躺床上在手机上一按，会有外卖送货上门。方便快捷，种类多样，满足了新一代年轻人的快捷消费和果腹之需。然而，到底那氤氲在晨光中的食物热气和飘散在空气中的茶香酒香，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味，承载着一代代陵口人的喜怒哀乐、温暖着一代代陵口人的肠胃和心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