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如成
1969年正是大搞“早请示、晚汇报”、“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年代。上级要求各单位必须阶级斗争常抓不懈，认为斗批“地富反坏右”和忆苦思甜活动是立竿见影的手段。因此，我所在学校的校长与贫下中农管理学校代表一合计，准备邀请老贫农“陈皮鞋”给全校师生作忆苦思甜报告，以此对全体师生进行阶级教育。
解放前因家乡发大水，乡亲们无奈纷纷逃荒，老陈就与老伴挑着一副箩担逃荒来到陵口马庄。随身带来的家当除了一双儿女，就是一只修鞋工具箱和几件破旧的衣服，村上人同情落难人，让他们一家在一间公房安顿下来。后来老陈挑着担子走村串巷给人家修理布鞋和皮鞋补贴家用，从此人们都唤他“陈皮鞋”。由于他家无田可种，生意也不怎么好，只好把儿子送到地主家当放牛娃，自己经常给地主家打工。根据当时的政策，“陈皮鞋”家庭是遐迩闻名的历史最清白、最清苦的贫农家庭，也是忆苦思甜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
金秋的一个下午，代表陪同“陈皮鞋”进校在会议主席台就座，在进行读语录、呼口号、校长讲话程序之后，就是大会的主题——忆苦思甜。在热烈的掌声中，“陈皮鞋”问校长：“我大字不识一个，不知讲什么。”“陈大爷，你就讲讲你过去受过的苦吧。”校长殷切期待。这下勾起了“陈皮鞋”的回忆，虽然他从没上过台面心里紧张讲话木讷，但讲的全是亲身经历，有时还动了情用手擦眼泪。哪知说不到十分钟，他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代表看看时间还早就启发他再想想还受过什么苦。“噢，我忘了！大跃进那年头生产队把我家灶头扒了去垩田，把锅拎去炼钢铁，让我们一天三顿到食堂吃饭。没多时每天三顿都吃粥，饿得我头晕眼花，讨饭都没处讨……”代表一看不对：“老陈不能说了，这是反对三面红旗啊！”“诉苦就是诉旧社会的苦，懂吗？老陈，解放前你在地主家干过许多活，吃过许多苦，你就讲讲地主怎么剥削你的。”此时陈皮鞋心中有气，有意跟代表唱反调：“我跟地主打工，其实农忙打工的工资，我在春荒时早已预领了，到他家做工有吃有喝的，我……”代表一听不对，如此下去不好收场，于是他当机立断：“今天的忆苦思甜到此结束，下面的活动由校长安排。”
送走“陈皮鞋”后，代表回到校长室，两人都觉得十分尴尬：把今天的事传出去吧，“陈皮鞋”肯定要被打成现行反革命，而且还会连累他一家，乡里乡亲的从此就结下大仇了；不上报吧，我俩就是严重的阶级立场问题。最后还是校长想出了好主意，召集教师开会，要求大家扎紧嘴巴，凡是不符合形势的忆苦内容一律不许外传，否则后果自负。老师们当然心知肚明，于是这件本该上纲上线的大事也就瞒天过海，不了了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