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单调贫乏的农村生活中有一件比过年还要让人盼望、让人激动、让人饱口福,得实惠的美事,那就是村里举行的洗泥宴。
洗泥宴顾名思义是指在初秋,水稻插秧全部结束,农民可以洗洗脚上田时置办的农家酒宴。这时天气不是太热,农活不是太忙,生产队里集体安排一顿聚餐,队里买单,全村男女老少吃一顿大餐。
我所在的东庄村位于当时生产大队的最东边,在整个大队五个自然村中属于最小的村,十六七户人家,一百人不到。小归小,经济条件在全大队五个村里最好,几乎每一家都有人分别在南京、苏州、常州、丹阳等地当工人,拿工资,比纯挣工分的要宽裕许多。有道是人少好办事,人少好吃饭,村里的生产比较好,粮食略有结余。但凡风调雨顺之年,洗泥宴就会被提上村里人的议事日程。
于是在秋高气爽的时节,大人们选定一个他们看好的日子,洗泥宴就被敲定了。洗泥宴筹办由队长、会计、保管员三名村干部组成,没有专门的厨师,在村里被公认的烧菜好吃的几个人出面掌勺,为人热情,手脚麻利的三四个妇女临时充当服务员,摘菜洗菜、铺桌端盘,包干后勤服务工作。
洗泥聚餐吃的是菜,只要是家常菜土灶菜,在农村并不难办。猪是队里养的,鱼是塘里捕的,鸡鸭是村里饲养户圈栏里捉的,黄鳝甲鱼交给村里那些捕鱼捞虾专业户。一些辣椒、茄子、毛豆、冬瓜等季节性蔬菜自留地里都有。生产队里有黄豆,利用黄豆磨成豆腐,捂成豆芽菜。干这一工作的往往是队里能干的女人。六七斤黄豆,挑去虫蛀、破损的,留下籽粒饱满完整的,把黄豆泡大了,找几只陶缸陶盆,洗干净,不沾油,均匀地铺在盆底,再盖上湿润的稻草,放置在阴凉避光的地方,洒水,换水,注意温度湿度,大约五六天就可以捂出长长的,黄爽爽的豆芽,无论是炒豆芽还是做豆腐豆芽肉丝榨菜汤,味道都很鲜香。
洗泥宴当天上午十点多钟,项目组的人就各就各位,宰鸡、宰鸭的准备工作就开始先做起来,洗净下锅,文火慢煨,杀鱼、剁肉等工作也有序展开。随着烹饪香味的一阵阵飘出,宴会的气氛就越来越浓厚了。
太阳还没有下山,西边天上晚霞灿烂,村上每家每户的大人从村的东南西北聚集到村中央两排东西向房子的中间,不上学的孩子们则是从下午就开始闻香而来,眼巴巴地看着人大们摘菜、洗菜、烧菜、上菜,围着八仙桌转来转去,不知道转了多少回。上学的孩子则早就没有心思听老师讲课,下午“当当当”的放学的敲钟声一响起,学生们便像射箭一样,往村里跑。
村里的大孩子一到,大人们维持秩序的任务就开始了。但是就是在大人们严阵以待的眼皮底下,也有胆大眼尖手疾的毛孩子会突然出手,大人们一看情况不对,赶过来阻止,但是还是慢了一步,毛孩子抢一块肉就往嘴里塞,大人的苍蝇拍子重重地拍在毛孩的手臂上。毛孩一边嚼着肉,一边嗷嗷叫着跑开。
大人们都坐了下来,大小孩子们也都各自坐到自己大人所在的那一桌,抓牢筷子,只等队长开席的号令。
队长没有什么文化,也不算什么官员,所以也没有什么架子,也不会致什么祝酒词,只是站着,看着大家,嘴唇翕动了好几下,然后从喉咙底下挤出一句话,要么大家就吃吧。话音刚落,筷子像雨点一样落在碗里盆中,一年一度的洗泥宴就开始了。
既然是聚餐,一年一度,备给全村人的酒席,达不到冷盘大菜十二四六那种最高档次的宴席标准,起码的品种和数量也必须保证,否则吃不饱,不讨好。所以冷盘会有皮蛋、肴肉、干切牛肉、海蜇皮、花生米、烤萝卜六样,主菜有红烧肉、红烧鱼、红烧大肉圆、红烧牛肉、红烧蹄膀、红烧鳝鱼、整鸡、整鸭、猪血烧豆腐、水煮河虾,炒菜有炒黄豆芽、虎皮青椒、毛豆炒茭白、杂烩等。白酒为洋河大曲,黄酒为丹阳封缸酒,饮料为桔子水和汽水。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劳作了一年的村里人可以放开肚子,一饱口福。当时人们对菜品的要求与现在完全不同,有色香味的评判,有营养健康特色的要求,那时候的要求就是荤菜多,油水足,数量大。盛菜要用大盆,不能用浅碟,盛饭要用海碗,不能用猫碗。吃好喝好心情自然好,相比于其他的村里,我们村稍好条件使村里人有了优越感自豪感,更有了全体村民的集体荣誉感,大队里其他村的人羡慕得很……世到如今,能不在农村的都离开了农村,能不下地的都不愿下地了,脚上没有泥了,也就不必洗泥了,所以洗泥宴从我们吃喝的酒宴中消失久矣。
(周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