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阳而言,运河无疑再普通不过。没有撞过朝天门的天险,没有见过黄河口的空廓,没有闯过三峡,没有绕过河套,没有黄河汹涌没有长江绵远,似乎自诞生以来就一直无声无息地流淌,以至于我们有时候竟会忘记它。
隋开皇四年,隋文帝便下令开凿运河,后隋炀帝更兴举国之力开通永济、通济、江南诸渠,京杭运河雏形始成。期间数百万百姓长眠在这阔大的河床上,或许连杨广自己都不曾想到,这条亡国之河,后来,竟繁荣了半个中国。
五百年后的一个春天,北宋画师张择端漫步在汴京街头。汴河两岸,鳌山排万盏华灯,凤辇降三山琼岛,街列珠玑,巷盈罗绮。这是京杭运河亲手浇灌的第一个盛世,宋朝的经济文化正在盛开,像牡丹盛开在汴梁。那时的李清照风华正茂,苏辙黄庭坚的灵感犹畅,苏东坡墓土犹新。南方最上等的宣纸,翕砚正通过运河来到汴京,供文人挥霍。那时的宋朝坐拥世界全部的财富,苏湖一熟,运粮的漕船便源源不断的开往汴京,而汝窑钧窑的瓷器,则通过这条动脉流向世界。
河南本身土地贫瘠,干旱缺水,但正是运河这条大动脉,将宋京汴梁推到了世界心脏的位置。看见这样一个交通南北,兼容左右的通都大邑,张择端不禁心潮澎湃,随即展绢研墨,绘下一幅风俗长卷,提名曰“清明上河图”。
古老的运河,从张择端的绢帛里,从豫剧扬剧的高腔低吟里,三千四百里,日夜不息地流来。隋唐之后,中国哪一页史书里没有你的粼粼波光?流到我手边,你已经推着漕船奔波了两千五百年了,而我,只触到你一息的脉搏。
拾起一颗石子掷入水中,涟漪圈圈散去,一层层推向远方,推向宋,推向元,推向明清。这些水波,是年轮,是古中国脸上的皱纹。推出去,推向这片土地的历史。哪,也许是这一圈,几十艘满载汝窑瓷的商船来泊扬州,准备驶向东非;哪,这一圈,天可汗放弃漕运,大兴海运;大概是这一年,来了倭寇,嘉靖皇帝不许片帆出海,河上再度舳舻千里,旌旗蔽空;再看这圈,这年春天,乾隆皇帝的御船下了江南;有一年台儿庄的鲜血染红了河水;又有一年解放军的红旗顺水南下……时过境迁,运河边的摆渡口早已人事俱非,刘绍棠笔下的帆弄柳影,桨声乃,亦都已泯然于烟波。
运河的倒影,也不再是单纯的一景,而已成为重重底片的叠影,向下,沉淀着千年的希望与恐惧,光荣和空虚;向上,又奔流新的生机,向世界,去诉说这条古老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