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忙啊!抢收抢种,忙得人昏天黑地的。可是再忙,那一摞摞拾掇得油光水亮的稻田,像装扮一新的新郎,敞开胸怀,等着迎娶嫁娘;而秧田里的秧苗,面黄肌瘦的,害了相思病似的,踮着脚要“出嫁”呢!别的事可以缓一缓,怎么的也不能耽误插秧啊!
水稻是家乡的主要农作物。一季稻子,是一家人终年的口粮。粮食是活命的玩意儿,谁敢轻慢!插秧割稻自然是一年中的大事,乡亲们当喜事来操办。立夏插秧一两家,小满插秧普天下”,入夏之后,家家便张罗起插秧的事来。
确定插秧的日期颇费周折。讲究的人家,插秧要“看日子”。找读过儒书、懂甲子的老先生掐指算算,或翻老黄历查查哪天是黄道吉日,起码也得择个双数日。普通人家也得再三考虑,选个合适的日子。请妥插秧工可不容易。插秧本就是一项集体劳动,事头多,活路长,一家的田亩,一两个人忙活,没个一周左右完不了工。因此,依据面积的多寡,找齐相宜的人,少则三五个,多则十几个,一天插完,图个利落省心。
天气状况对插秧也有影响。赶上阴天或下毛毛雨的天气,插秧最适宜。插下的秧苗不打盹,不黄叶,立马活棵。晴天呢,倒是干手干脚爽利,但秧苗被火热的太阳一照,霜打似的变蔫,得三两天才回过神来,像人走路绊了一跤。最怕的是落雨天,尤其是下大雨。定好的日子不能变,可这样的天气插秧,最懊糟,须穿戴雨具,笨重不说,恼人的是活动不灵便。常常被雨淋得浑身精湿,加之气温低,冻得人只打颤,回来要烤火,容易感冒。都盼插秧那天有个好天气,可老天爷的家谁当得了呢?
插秧吃汤圆,必须的!稻种播下之后,家家都将隐蔽处的瓦缸、木桶之类的器物搬出来泡糯米。这糯米是本地的品种,名曰“珍珠糯”,穗大,芒深,外壳毛绒绒的,分蘖少,易倒伏,产量低。但米质优良、黏性强,用它来打糍粑、做汤圆,真的白如雪,软如棉,口感上佳。将糯米淘洗干净,倒入木桶或瓦缸加水浸泡,盖上,置于墙旮旯,放两三个星期,中途换几次水,以防水质变腐。泡到揭开盖浓郁的酒糟气息满屋弥散,糯米软得用手指一捻成粉末状为度。女人们总要赶在插秧前一两天,用石磨将糯米磨成米浆,找来一簸箕,下面垫上灶灰,覆上清洁的老棉布,将稀溜溜的米浆倒在上面。等米浆的水分吸得半干,掰开,放太阳下晾晒,就成了汤圆粉。有它,插秧那天就能吃上汤圆了。
插秧一般是前一天的下午和后一天的上午,此前有许多事要做。犁、耙、耖得检修一番,免得用时掉链子。要派人上山割草喂牛。这时节牛最辛苦,轭头整天架在颈子上,连放牧都没空,累得不支,饲草差了咽不下,得找鲜嫩的草,尤以一丛丛新生的芭茅为佳。厚道的人家怜惜牛,用粗粝的棒子面加点盐,做成粑喂牛,补充营养,体能恢复得就快些。束秧的草要备好。大多数人家的秧草都是前一年收稻时留下的稻草,扎成草把,置于木楼上。捡择秧草,将每根稻草从顶端抽出两节内茎,脱去外面的苞壳,用稻草一缚,使下端齐整,留下一尺来长,拿刀齐齐剁去多余的穗秆,放在盆内,倒些开水浸泡一会儿。这样的秧草,柔韧好用。
插秧那天用到的农具,除了犁、耙、耖之外,还有秧篮、耥秧耙等,之前都得从积满灰尘的堆房里翻出来。秧篮用竹篾编扎,下部圆柱形,约一尺来高,口径二尺左右。篮底呈稀疏的网格状,利于沥水。在篮口等距安上三根竹条,二尺多长,在顶端麻花状扭结在一起,构成锥形轮廓,这种造型能增加秧篮的容量。秧苗拔完后,用秧篮将秧把挑回家,提防缺秧的人家趁黑夜浑水摸鱼“借”去了。耥秧耙呢,结构简单,呈“T”字形。在约一米长、三寸宽、寸许厚的木板中间凿孔,安上两米多长的木把,上下两面平整,形似一种拖把。它主要用来平整田土,谓之“耥田”。手握耥秧耙,在水田里前推后搡,纵横捭阖,真有一种大刀阔斧、横扫千军的架势。一番扫荡后,水田平整如砥,表层漾满壅泥,这样插下的秧苗发棵快。
这样那样,万事俱备,就等着插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