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八一三”上海抗战的枪声打响后,形势越来越紧张,凡是有家在农村的上海人开始来乡下避难。
淞沪会战两个月后,逃难的人逐渐多起来,从九里经过向西逃难的起初还是陆陆续续的,后来逐渐“连绵不断”了。火车只作军用,老百姓搭不上了,只能靠两条腿跑。从九里经过的都是从延陵来的,往宝埝方向去,从南京过江。当时大多数人都认为只要过了南京就可以避开打仗了。
十一月下旬一天晚上,有一批从前线撤退下来的军队住宿在九里,人们就去向他们打听消息。其中一位军官模样的人说,军队马上要退到无锡,要走的赶快走,迟了就走不出了。九里有些人就急了,便打算逃难,用一条白布,写上“江苏省丹阳县九里乡难民”到乡公所去盖上一个红印,将它别在胸前,这就是证明身份的难民证。
大约是十一月底或十二月初的一天,我也踏上逃难的行程。家里将一条棉被用被单包起来,里面裹一套内衣裤,一双袜子,这就是我的行装。那时,冬天都穿着棉袍,外加一件长衫,走路不方便,就在腰上束一条布带,将棉袍前后下摆折叠起来,塞在布带里,腿就可以迈得开了。起初棉被是用绳捆了背在背上的,时间久了就感到肩膀累,后来就将棉被卷成长条,将两头拢起一扎,像救生圈般斜挎在肩上,这样就省力多了,而且可以把它当围巾御寒。
我们一行十多人没有打算从南京过江,一来怕遇上鬼子的飞机,二来下关到浦口的轮渡一定很拥挤。我们走的路线是向西穿过三茅峰,跨过京杭国道(宁杭公路),经过句容江宁县境,从小丹阳到当涂,以后找渡口过江。
我那年15岁,第一天就跑了七十多里,住宿时连晚饭都不想吃,早早地睡下,昏昏沉沉的感到浑身火烧。大人们都为我担心。假如明天不能上路成了他们的累赘怎么办?迷迷糊糊睡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大伙儿起来收拾行李时,我也一跃而起,照样吃了早饭又同大家一起上路了,大家才放心。
第三天我们住在小丹阳过夜。第四天的目标是当涂县城,因为怕遇上鬼子的飞机,从当涂城穿过,匆匆地向东梁山进发,在东梁山过的江。就在向东梁山的路上,我们遇上了丹阳县中校长潘敬所一家,我曾经做过潘校长一学期的学生,所以认识。潘校长为安排学校里的事,耽搁了没能坐火车早走,只能跟着逃难的人奔走。可怜潘校长哪里吃过这样的苦,痔疮跑得发作起来了,拄着一根棍子一步一步挨着走,实在受罪。
我们一行同潘校长一家同船过了江。因为这里江面较窄,是冬季枯水期,过江很顺利。到西梁山就和潘校长分路了。我们下一个目标是无为县运漕镇,因为那里有熟人,到那里暂时歇了歇脚,看看形势再作打算。大家以为过了南京就放心了。那时听说国军将领唐生智率十万大军守南京,夸下海口誓与南京共存亡。大家以为上海打了两个多月,那么南京至少也得抵抗一两个月,可能还要举行和谈。我们就不要再流亡逃难了。万万没有想到住下来还没十来天就听说南京失守了,连当地人也准备逃难了,于是又打起行李包继续向西走。
这时国难当头,全国人民同仇敌忾,安徽人民对江苏的难民十分同情和关怀,凡有难民经过的城镇都办起了难民所,接待江苏难民,一宿两餐。最使人感动的是桐城县城,所有的旅馆饭店停止营业,招待难民,我们这一行这样走走停停就快年冬岁底了,天又下起了雪。我们准备在庐江县黄姑闸镇借小学校舍住下过春节。这时一行人思想就产生分歧,有的要继续西行,有的感到前途茫茫逃到何时何地为止,而且大家都思家心切,所以过了年后,一部分就向回家的路行动,一路走一路打听,后来就回了家。只有少数人继续西行,目的地是汉口。这时,带我走的三叔与皖南的同学联系上了,说皖南山区很平安,于是我俩就从铜陵过江去皖南,结束了逃难的生活。
直到抗战胜利后才听说潘校长一直逃到四川某地,并在那里办起了学校。逃难时,沿海地区大批知识分子流亡到西部,促进文化交流,现在想来未尝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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